庄周梦蝶（1/2）
庄周梦蝶
布满寒气的冰室中，一道人影正盘腿打坐。
红衣如梅，开在满是白霜的冰床之上。分明是艳绝无双的衣着，但冷月寒山般的眉眼垂着，身量纤瘦萧索，令整个人看起来无比孤寂。
须臾，梅清寒睁开眼，眸中悲伤一闪而逝，无论多少年过去，他在睡梦和闭关之时还会一直想起仙魔大战的场景。
当年他去杀楚鸿，虽然废了一番功夫，最终还是将楚鸿斩杀，灭了他的神魂，令他再无法如曾经那般逃脱。
但那时他自己身上已经没有魔心，魔气避之不及，夜无冥收拢了来自倒悬天境狂暴的魔气，与此同时他身上的杀意也愈发不受控制。
趁着夜无冥有神智之际，二人上了碎魂台，天罚之下，二人相拥陨灭。
碎魂台上，夜无冥目光缱绻地看他，“昀瑾，对不起”
神雷砸下的痛楚他已经记不起来，他只记得最后神雷砸下之时，他在耳边说的那句，“若有来世，不要寻我”
可是他怎么做得到……
他为什么没有告诉他更多的不舍？为什么在最后时刻，他依旧是那般不善言辞。
梅清寒蜷起身子，将脸埋在臂弯中，“夜无冥，你没有对不起我，夜无冥从没有对不起梅昀瑾”
“夜无冥，我没有告诉你，其实我舍不得，其实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没有过够”
空旷的冰室中，只有一道悲伤的呢喃在寒气薄雾中不断回响。
缥缈山
“今日少主要出关了”白衣弟子不掩兴奋，眼眸莹亮的看着远处雪山道。
他身旁的年长一些的弟子也染上了欢喜，“真的吗？”
少年重重点头，“终于可以见到少主了”，而后微微一叹，“少主闭关多时，此次出关修为定然更为强大”
“少主生为仙身，天赋卓绝，自然是咱们比不了的”
缥缈山，练武台上众弟子正说着话，一道华光闪过，白衣少年翩然而至，众弟子眼中一亮，兴奋道，“少主出关了！”
梅清寒淡笑微微点头。
众弟子一时怔愣当场，无论多少次，他们见到梅少主的笑容还是会被震惊到呼吸一滞。他本就长得如天上寒月，华盖六界，但他的美如在天边苍穹，令人不敢望之。如今一笑，如苍生繁花同绽，星月流转，仍圣洁地令人不敢有一丝妄念。
无梅边
同梅宗主知会后，梅清寒就回了无梅边。
虽然此生的梅不忘并没有像前世一般做那些事，但他心中始终没办法同他真正的亲近。
他叹了口气，向院外看去，那间屋子他一直给他留着。
梅清寒来到院中，迟迟不愿推门进那间屋子，似乎这样就能掩盖里面没有人的事实。
他看着绽放的红梅有些出神。
十几年前，他不知为何回到了出生那日，死前的那场仙魔大战似乎是一场梦。
“乐熙”一道女声响起，梅清寒心底一颤，回头望去，梅夫人笑着走近。
熙乐是他的字，今生到底与从前不同，及冠礼上梅夫人给他取了字。
但他还是觉得昀瑾更好。
“熙儿，你身子如今可还好？”梅夫人拉着他的手，目光关切，颇为忧心道。
梅清寒笑道，“母亲，已经无事了”
梅夫人眼中的忧虑缓和了些，“你父亲让我同你说，他今日去了红尘谷，晚些回来看你”
梅清寒点头，“好”
送走了梅夫人，梅清寒目光落在虚空，有些恍惚。
这十八年来，梅夫人和梅宗主对他极好，这一世没有温扶生的死，也没有倒悬天境狂暴的魔气，他如衡文景一般在爱意中长大，整个缥缈山都对他发自心底的爱戴尊敬，上一世他是孤家寡人的梅少主，这一世却是众星捧月。
他的欢喜不假，可是这欢喜背后总是少了些什么，在人声鼎沸的热烈中，仍让他感到孤寂。
他寻遍六界，始终没有找回那个人的办法。
自他修为能够出入倒悬天境之时，便不断寻找，却总是失望而归。他不明白为何前世早已出现的魔灵，今世却没有。
梅清寒一边失落，一边又隐隐期盼，这是不是就意味着那个人仍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是不是他仍是从前的夜无冥，而不是一个毫无记忆的魔灵。
他无数次自问，若是魔灵再现，那真的还是他吗？
“兄长！”梅若谷人还未到，声音先至，打断了梅清寒的思绪。
“兄长，说好随我去人间的”梅若谷抱住他的胳膊，撒娇一般。
少年与前世亦不相同，看着他时从来都是钦佩和仰慕，面对这样的家人，他没办法总是冷漠以对，十八年，他还是学会了笑，又或者说，前世那个人已经潜移默化地融化了他心底的坚冰，所以这一世面对曾经的人，他心中纵有疏离，但无怨怼。
梅清寒垂了下悲伤积聚的眸子，压下心底的酸涩，扯动嘴角笑了下，点头说好。
永乐镇
人来人往的长街上，梅清寒忽然驻足。这里与从前不同，如今烟火鼎盛。
“兄长，怎么了？”梅若谷不明所以。
“这家的糖葫芦很好吃”梅清寒目光定在对面，梅若谷恍然大悟，笑道，“兄长等着，我去给兄长买”说着，马不停蹄地窜了过去。
梅清寒目光落在那鲜红的果子上，记忆呼啸，那时他第一次被人塞了吃食，酸甜入口，微微蹙眉，掩盖住了眼底的不知所措。
手里被送来一根竹签，视线中是一张满是笑意和灿烂的脸，梅若谷咬了一口自己手里的，酸的眯了眯眼，“兄长，快尝尝”
梅清寒心不在焉地笑了下。
分明现在的日子是很好的，他与这个弟弟关系融洽，他自小依赖自己，也从不会嫉妒自己，反而处处维护，前世的亲情这一世都有了。
可…他的心里一直装着一双眼睛。
千年前记忆模糊，那双眼睛总是看不清晰，记忆中嗜杀的血眸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情似海的眼。
他下意识看向远方，倒悬天境莲台上一片虚无，梅清寒找遍了每处角落，都没有找到诞生的魔灵。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一处。
梅若谷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笑道，“兄长想吃荔枝？”
荔枝…荔枝…
他从未告诉过第二个人他喜欢吃荔枝，但那人偏偏在红尘谷外的苍枯山变戏法似的变出来两个，他还记得当时他笑着说，等果树熟了，再一同去吃，可后来他只顾着六界一件又一件的事，而后楚鸿的危机又来势汹汹，即使他不过脚下瞬息之间的距离，他还是没有想起过这件事，那些荔枝成熟的日子，是那人备好了放在寒夜城中，却绝口不提自己惦念的心意与付出。
前世太苦，那些甜都来自于一人，来势汹汹铺天盖地，他一边忐忑一边心动，在他铺就得爱意中恍惚沉沦，如今幸得重来，翻遍记忆却不知那个人所喜所好。
脑海中只一句他那时的戏言“所喜所好尽在眼前”，如一道洪钟撞在心口，震彻不已。
心尖如针刺刀割，疼痛难当，他陡然躲进巷中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回到无梅边，梅清寒褪下外衣，露出雪白的亵衣和颈间的金锁。红绳轻解，梅清寒摩挲着长命锁，他自出生以来，就被梅夫人勒令戴在身上，上面设了夫妇二人设下的保命法阵，护他平安。
目光停在长命锁，他却恍然想起紫光锁。那个精致美丽至极的冰晶锁，不知耗费了那人多少日日夜夜。
今生他到底要如何找到他呢。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骤然消失在缥缈山。
凤阳山
那熟悉的院落中，一美艳夫人抱着一个孩子，身旁的男人笑着给她剥葡萄。
他心头狂跳，走过去的脚步灌了铅一般，今生他从未如此失态，那个孩子…
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失而复得的心波涛汹涌，如掀起了春风，他缓步走近。目光在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纯粹如白纸的眼时，他几乎站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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