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6章 37 什么是最亮的酒吧招牌(2/2)
话音未落,他的表情忽地变了,下巴好像挂了铅球似的直往下掉,差点砸在桌面上。他强装若无其事地转回脸,试图用如常的嗓音让海戈把注意力牢牢黏回账本上——但是太迟了。海戈留意到他陡然变化的脸色,下意识往那桌望去。
那只是一群乏善可陈的粗人,在结束了一天的艰辛劳动或是游手好闲之后,穿着磨损了的外套,来这儿丢下几个小钱,买上两杯够劲的高度酒,开启一段实惠的好时光。其中有几张熟悉的面孔,今晚似乎显得尤为兴奋,喝上了面、摇头晃脑,脸上放射着醺然的红光,殷勤地围绕着牌桌旁坐着的一个身影——看热闹的好事者把那个人遮挡得严严实实,只在人群呼喝鼓掌的间隙,仿佛层层叠叠的幕布被拉起,从缝隙中看到了……那头耀目的红发。
那是阿奎那·兰波。
他穿着一件真丝扎染印花衬衫,正和人玩一局骰子。局势显然正斗到酣处。众人群情喧沸,七嘴八舌地为接下来的押注出谋划策。他旁边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中年男子,穿着粗呢质地的西服套装,脸上带着令人作呕的油腻微笑,一边与他搭话、好为人师地指点着他。一边居心不良地附下身去,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贪婪地闻着他身上的气味。
阿奎那恍若未觉,任由那只肮脏的手贴着自己的肩膀,甚至转过头,冲他微微笑了一下。
斯纳克是第一次看到海戈露出这幅表情:冒火得像是尾巴被狠狠踩了一脚的猫,脊背上的毛都炸起来了。海戈哗然站起,顺手攥起桌上的酒瓶,挟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威压就要往那里走。
斯诺克心惊肉跳,伸手一把抓住了他手里的酒瓶——没能拽动,他自己反倒连人带座位被那股大力拖动了两三步,差点失去平衡从凳面上跌下来。
所幸这一拽的阻力也让海戈回过神来。斯诺克双手抓住海戈手里的酒瓶,勉强保持住平衡,冲回头看着自己的好友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嘿,冷静点。”
他半是哄劝半是警告地说,“你拿着这个要去干嘛?”
海戈冷冷说:“我可以请他们喝杯酒。”
“好主意,你打算用什么装?像野蛮人那样走过去、撬开几个脑壳当酒杯吗?”
斯诺克扫了一样那张牌桌,压低声音提醒道:“海戈,这儿好容易才恢复几天清静日子,开始慢慢洗刷那两只耗子弄脏的名声。难道你想自己惹出麻烦来?”
海戈忍着怒气,重复道:“不会。我不会那么做。”虽然还能看出他的怒火,但是也能看出他在竭力忍耐着。
“我信不过你,把酒瓶还我。”斯诺克说,“我知道你徒手就能砸碎那些脑壳。可是把酒瓶还我。这会让你冷静一点。”
海戈冷冷看着他,“你太大惊小怪了。”他说着,却还是松开了手。斯纳克暗中松了一口气,甩去刚才拉扯间手背上溅落的酒水。就这短短半分钟,他的两只手都在因为全力拉扯而痉挛颤抖。这家伙的力气还真是大得惊人。
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拦下海戈在这儿大发脾气、惹出事端,哪怕是要他躺在地上当个人肉路障也在所不惜。这间失而复得的酒吧是他唯一能安身立命的安乐窝。他可不想重演前段时间居无定所的悲惨境地了。
斯纳克绷紧了神经,一面扯着海戈一道走过去,一面打哈哈说着些四六不着的蠢笑话:“我就说今晚的客人怎么这么多呢!看来咱们的经营策略确实有待调整——招个火辣亮眼的招待,也许是比赌桌更能吸引顾客的招牌……”
话一说出口他就懊悔地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幸而海戈已经无暇去顾及他。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意料之外的阿奎那吸引了。他真是琳琅满目,精彩得像是一家新开的连锁超市:他没戴帽子,也没戴眼镜,更彻底地展露出那双睫毛纤长、美轮美奂的蓝眼睛;工作状态用发蜡梳理得平整妥贴的金红色头发,现在完全放了下来,像一团热烈又轻盈的火,在光线照耀下闪烁着光辉;上身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的丝绸衬衫,一只猴子窜进印染厂染缸里滚了三个来回,沾上的颜色也不会比这件衬衫上的颜色多,更别提领口敞着那么开,露出了精致的锁骨和大片闪耀着细腻光泽的雪白肌肤,可以随机吓晕一个患有畏光症的保守派人士。
他犹嫌不足似的,挽起了两只袖口,露出一截附着薄肌的修长小臂,线条流畅优雅,叫人移不开眼。左腕上戴着一架璀璨华丽的玳瑁镶嵌的手表,水晶表盘反射出的光斑,随着他的手部动作,在看客们一张张兴奋入迷的脸庞上闪烁着。
——那是海戈从未见过的,优雅、松弛、轻佻的阿奎那。
正如海戈将他这副形貌尽收眼底,他一扭头,也看清了海戈和身旁并肩走来的斯纳克。有一瞬间,阿奎那那张好整以暇的面具“啪”地裂开了一道缝隙,阴郁地死死盯着海戈。两人默不作声地互相瞪视着,四只眼睛里都搏动着相同的怒火,简直分不清谁是柴薪、谁是火焰。
赌桌前的人开始催促了。阿奎那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过头,伸手恶狠狠地把筹码全部推到下注区。
“让我们看看,”他冷冷瞟了海戈一眼,一把抓过那只骰盅,“接下来还会开出什么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