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2/2)
这郁蕙心!必然是一五一十将他出卖了。谈凭玉一拍座椅,单龙便笑道:“四爷别心急。”
谈凭玉才道:“爸爸知道麻霆君了?”
“老爷连鹭镇都不知道。光听传闻,以为你与一位男花魁相好。就为这事,他去年还耿耿于怀,今年早释然了,怕你介意他打探你隐私,装着不知道。”
单龙道,“四爷你也装不知道,否则我和兰竹没办法交差,以后再有什么八卦,他们都不来通知了。”
柏庄离家近,方向盘拐几轮,远远看见谈公馆的影子。公馆区分布格外空旷,所以风也格外得大。见是四少爷回家,佣人们更加热情,一个个来问好。
谈凭玉上楼见父亲。门口有丫鬟看门,听他大驾光临,打盹中惊醒,敲门向里面通报。里面再向里面通报。细碎脚步没有停过,不久后另一个丫鬟钻出来,朝谈凭玉甜甜一笑:“四少爷,老爷请您进去。”
父亲躺在床上,一群丫头婆子围在床边,伺候他喝汤药。坐得稍微高一些的是谈三奶奶,谈凭玉点头,道:“姨娘。”
“凭玉来了。”三奶奶也笑。言下散了众人,再把谈老爷唤起来。
被褥下一段苍老的身形慢慢直起,像古树的树根,与谈凭玉记忆中父亲的形象大相径庭。他心里更加不信,不相信自己身上承着他的血脉。走上前去,自发接替了丫鬟的活,吹凉一碗参汤,一小匙一小匙喂着。
小半碗下肚,谈老爷方才喑哑道:“凭玉……这次回家住多久?”
“凭玉难得回来,多住一会不好?听着倒像要赶他走。”三奶奶道,“凭玉——凭玉你别听他胡说八道。”
老爷笑道:“你也是胡说,我哪舍得他走!”
谈凭玉温和一笑,道:“起码过完年,也许还要再晚一些,等枢城倒春寒了再走。”
老爷道:“哦,看来香岛被你经营得不错?”
谈凭玉道:“是还好,主要是爸爸的根基扎得稳。”
三奶奶搭着他的手腕,转翡翠扳指来看,道:“难得有时间,再多和你爸爸讲点。”
生意场上总归大差不差,没有新鲜事,不宜在父亲身体抱恙时候讲;提麻霆君只会把父亲的病雪上加霜,何况单龙保守秘密,他只能没话找话,道:“我代行一去商会几次,还是不大适应,所以联系了香岛的商学院,明年更加忙了。”
三奶奶道:“行一又不去商会?”
“是。”谈凭玉告状道,“他叫文翡给他寄游戏机,哪有空去商会?”
大家都笑。笑过之后,有一种诡异的冷清。两个长辈面面相觑,不肯开金口。谈凭玉更不愿面对,便做一个孝子,慢慢吞吞地搅参汤,却见碗底锃亮。倒是闻出几分热可可的气息。
老爷终于道:“小凭玉,你也到结婚的年纪了。”
三奶奶看谈凭玉眼色,候着时间圆场。谈凭玉不愿错过良机,与他们两双眼睛都打过招呼,承认道:“爸爸,三姨娘,我确实恋爱了。”
此话一出,多少有了几分僵硬的释然。三奶奶捏他手腕更紧。老爷半开玩笑,道:“那花魁会讲国语嚜,我们家是不是以后每天都要,‘哈依哈依’?”
“您少听外面人瞎讲,他不是花魁。”谈凭玉不肯讲完整,只道,“我们之前就认识,最近在商会又遇到了。一来二去,联系多了,再开始恋爱。”
这回是真当释然了,笑容都从容不少。三奶奶欣喜道:“哦,这是新式婚姻的开头了。”
老爷笑道:“不错,他也做生意?”
“二哥早年甩脱一家银行,被他承下来,但是做不好,年年亏钱。”
谈凭玉低头一笑,道,“二哥都做不下去,他更没本领,每天入不敷出的,车都抵押给别人了。”
三奶奶感动道:“这么上进的男小囡,不容易!老谈,我说凭玉的眼光不会差,看我不是说中了?”
老爷也感慨颇多,忽然道:“既然他能联系上文翡,他是哪一户,爸爸认识吗?”
谈凭玉道:“他不是枢城人。”
老爷愣道:“什么?”
谈凭玉当是父亲没听清,再重复一遍。不料老爷当即翻了脸,道:“嗳,外地人不好的。”
谈凭玉窘迫道:“爸爸!”
老爷往边上挪了几寸,被单摩挲沙拉拉响。末了眼睛一锁,道:“男女无所谓,只要你喜欢就好;穷一点苦一点都不算数,谁有我们家光鲜?可你不找枢城人,找个外地的——”
他讲到一半咳嗽起来,三奶奶埋怨一眼谈凭玉,动身端水来。谈凭玉接过她手里的茶杯,又要尽孝,老爷一掌推开茶杯,一轮水柱泼洒在地毯上。
他怒道:“谈凭玉!实话说,我半只脚踏进棺材了,指不定哪天见到你娘。她若是问起你,说你娶进来个外地人,叫我怎么开口?”
三奶奶着急道:“老爷,这种话不好讲的,讲多了招晦气!”
又道:“凭玉,你说你!”
谈凭玉道:“爸爸,三姨娘,哪有这么严重?”
老爷坚持道:“不行,不行。”
“是没这个道理。”三奶奶也帮腔,“我看问题出在香岛上,那指甲盖大小一点地,都是洋人,生生把你带坏了!明年就留在家里,姨娘帮你物色青年才俊。”
谈凭玉无助道:“他是鹭镇的,离枢城很近呢!年后江南再划分,要把鹭镇也包括进去。”
老爷冷哼一声,道:“听都没听说过。”
谈凭玉无可奈何,只好撒娇,道:“爸爸,三姨娘,他很不容易的,人也好。”
他故意低着头,察出气氛有所缓和,再示弱,道:“我真的很喜欢他。”
三奶奶道:“更不好了!就是我们凭玉最单纯,遇到个心眼最多的,不知道他怎么花言巧语骗着小玉。若真是成了,再过十年二十年,谈家要跟他姓了!”
谈凭玉顷刻破了功,道:“不会!三姨娘,他不是这种人!”
三奶奶道:“你说不是就不是?这种人我见得多了!”
老爷紧锁的眉头有半分舒缓,勉为其难睁一只眼:“好了,不管是不是,你先带他来见见我们。”
三奶奶心中有气,不想老爷先退缩,勉强道:“你爸爸讲得也对,不管他怎么样,先带回家看看。”
这一来一往,大家都有所让步,老爷十分满足,却看谈凭玉面露难色,立刻把事情往最坏处想了,道:“干什么?是你没脸带他见我,还是他连我都不敢见?”
谈凭玉只好道:“我和他最近有些矛盾……”
老爷惊骇道:“矛盾!反了他了!敢和你有矛盾?”
末了气血上涌,险些喘不过气。三奶奶拍他的后背舒缓,继而哀哀地看一眼谈凭玉,多少有些恨铁不成钢。谈凭玉心里发毛,找个借口,灰溜溜地出了门。
他找到个电话。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叠好的纸条,郑重拨了平渝银行的号码。
无人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