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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长生(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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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道然摸了摸下巴,又问:“大君知道吗?”

秋童啧了一声:“您别说,陛下还真打过招呼,千万千万要瞒着大君。”又道:“陛下还一直在洗冷水呢。”

很不对劲。

夏日供冰尚有理由,可如今天气仍寒,萧恒便耗费人力物力运转冰库,完全不是他一件大氅穿十年的做派。更何况,他还瞒着秦灼。

梅道然心道不好,面上却仍笑得轻佻,将笛子从衣摆上擦了擦,又重新束回腰间,说:“麻烦内官指个路吧,我自己晃悠过去,绝不给您添麻烦。”

***

冰室前,梅道然推了把门,铜门环都冰手。

反锁了。他后退两步,擡脚把门踹开。

冰室建于大梁开国,历代帝王取用,至今未曾废止。其中冷气森森,壁如积霜,立有重重冰鉴,每只需一人合抱。梅道然往前几步,萧恒已赶出来,解释道:“阿玠的药得用冰,我来瞧瞧。”

梅道然将他打量一遍,说:“这么瞧?”

萧恒不说话。

他袒着上身,只在肩上披了件单袍。鬓发眉毛全都湿漉,像刚被冰水浇透。

梅道然目光从他身上逡巡,视线往上,猛然定住。他直直盯着萧恒双眼,颤声说:“陛下,你的眼睛……”

眼仁发红,瞳孔如血。

萧恒别过头,梅道然匆忙扣他的手腕,脉象却与常人无异。

怎么回事?

萧恒瞧他神色,将手臂往一旁冰鉴上一划,登时拉开一道血口,翻给他瞧。

血是红的。

萧恒像哄萧玠似的:“真没事。”

梅道然盯着他伤口拧眉,突然擡手,点了他胸前两个大xue。

萧恒没料到他直接上手,到底没有撑住,被逼出一口血来。

梅道然瞧着那血颜色,一颗心沉到了底。

他脏腑里的血是黑血。

梅道然不可置信地擡头看他,萧恒回视着,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梅道然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战栗得像另一个人:“你的观音手不是解了吗?”

萧恒苦笑一下,只说:“解药是假的。”

梅道然问:“这么多年了?”

萧恒没有回答。

“观音手”得名,因为它毒性温和,并非立毙。但它还有个别名,叫“温柔刀”。

温柔刀刮人骨,从服下起,就是死亡的起点。它会让人感受到自己从哪个部位开始死去。

而萧恒的死亡,在很多年前就开始了。

见他还扣着自己手腕,萧恒笑了一下:“不用摸了,我也如实告诉你,我的脾脏已经碎了。”

一时死寂,只有冰在滴。

梅道然沉默半晌,问:“怎么诊脉都诊不出来?”

“因为我身体里的,已经不算是观音手了。”萧恒安抚地拍拍他肩膀,“我在服用‘长生’。”

他说出这句话,像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梅道然怔愣片刻,萧恒目光沉沉,望着他再次点头。

“长生”并非解药,而是更烈的蛊毒。蛊毒与其他毒药不同,它能与人体共生。或者说,人的血肉作为器皿,培育它在体内扎根。“长生”一旦种成,可以尽可能地延长寿命。就像对萧恒破碎的脏腑来说,“长生”融入血中会变成某种胶质,将它们重新粘合起来。

但这不并是什么长生不老的仙丹。

以毒攻毒并非毒性消解,而是在体内达成一种平衡。“长生”药如其名,的确是要人活着,但其实,是要人生不如死。

长生的代价,是时时刻刻,千刀万剐。

萧恒见他用那种目光瞧自己,只说:“梅子,我不能死。”

“我的体质异于常人,没那么痛苦,也不是时时刻刻。但最近……观音手发作得越来越厉害。”

他这么轻描淡写过去,梅道然却没有放过,“那这次是怎么回事?”

过了半晌,萧恒才沉闷道:“我觉得……不太好。”

“观音手近年发作频繁,已经影响到我的五感。现在是目力。”萧恒说,“蓝衣,我不敢说我能撑到什么时候。”

梅道然静了一会,哑声问:“……什么时候加剧的?”

“奉皇五年阿玠遇刺,可能之前还有一两次,眼睛开始时好时坏。”萧恒补充道,“但大部分时间没有问题。”

“所以你不顾一切地推行新法。”梅道然只说了半句,剩下的咽进肚子。

因为你怕自己看不到了。

梅道抹了把脸,说:“钻冰室,洗冷水,也是为了延缓毒性发作。”

“有时候也是为了镇痛。”萧恒很坦诚。

梅道然攥着他的手腕,好久说不出话。再开口,只颤抖着叫他一声:“你啊。”

萧恒擡手捏了捏他肩膀,“我总不能死了一了百了吧。那么多兄弟只剩了我自己,我死了,他们都是白死。现在有了阿玠,他太小了。何况,还有少卿。”

梅道然迟疑:“这么大的事,你不告诉他?”

萧恒反问:“你觉得我告诉他,他会怎样?”

梅道然一愣。

萧恒道:“少卿知道了,绝对会四海之内替我求医,就算不会,也会让南秦让灯山暗中探查。他妹妹知道,会没有异动吗?段映蓝那边瞒得住吗?这么一来,朝中和天下瞒得住吗?世族知道我快死,能像现在这么安生吗?咱们的事还干得下去吗?李渡白和裴玉清的尸骨还没有冷啊!”

梅道然深吸一口气。

萧恒看着他,声音颤抖:“而且少卿现在身体这样……我怕他会发疯。变法的事他从前不管,但知道我快死了,你觉得他还会坐视吗?”

梅道然斟酌道:“你怕他反对你。”

萧恒摇头,“我怕他拥护我。”

“他那边和我不一样。他但凡支持我,就是站到南秦那些大贵族的对立面,那是他的老师、兄弟和手足骨肉。他又这么长时间不在朝中……”萧恒说,“我怕他为了我,寡助之至,亲戚叛之。我真的怕。”

梅道然张了张口,说不出什么。

如今萧玠重病不醒,再知道萧恒不久人世,以秦灼如今的身体,还能不能经得起如此打击?

梅道然问:“你想怎么做?”

萧恒低头,将那口黑血吐在冰上,道:“他为了我做到这个地步,我怎么都要挨到把他送走。给他把路铺好前,阎王爷也拉不走我。”

***

等萧恒出了冰室,雨已停了。宫道积了一路水,他便趟着月亮往回走。远远地正见有人往这边奔跑过来,直接扑在他脚下。他扶人一瞧,竟是秋童。

秋童一见他,立时带着哭腔喊道:“太子殿下不好了,大君已经割了血,陛下快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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