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鳄鱼的眼泪 07(2/2)
她不喜欢独处,一独处就容易想东想西;但是和朋友们聚在一起的时候,她又很累。和她一起玩的这些女孩子们,父母有的是企业高管,有的在体制内做官,有的在高校任职,还有自己做生意的,总之每个人都比她有钱得多,自在的多,而且全部要出国念书了。同学们说她是未来的拆二代时,她是有点飘飘然的;付了下午茶的钱,似乎已经提前过上了包租婆的生活。可是等所有人都爽快地付了自己那一份后,她的满足感就立刻变成了空虚。
这个世界真不公平!她长得不错,成绩也拔尖,从小到大所有亲戚都夸她漂亮又聪明,是鸡窝里的金凤凰。可是她既然是凤凰,为什么又要诞生在鸡窝里?!她本应该和其他的女同学一样,有漂亮的衣服,全套的化妆品,精致的闺房,暑假去欧洲购物,寒假去加拿大滑雪……
她知道自己侧面不太好看——医生说要矫正好的话至少要三万元,妈妈一听就死活不愿意出这个钱了。
“三万元?我们一家四口一年的伙食费都不要三万元。又不影响你吃东西,为什么要矫正?妈妈后槽牙烂了好几年了也没补呢。”
一想到妈妈今天中午和她说的话,操蕾蕾更觉得讽刺!毫无文化,大概觉得offer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又或者参加完高考就一定有大学读,从来没想过那要经过一年甚至更长时间的准备。再不然,就只会催着她抓紧危超凡,恨不得自己女儿就是下一个穿上水晶鞋的灰姑娘。
她知道夏珊很讨厌她。但也没来找过她麻烦。事实上对方想的应该是只要危超凡出国去了,他们两个自然而然就会断了联系。姜还是老的辣。她高三这一年完全是混过来的。虽然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浑浑噩噩最后毫无收获……没有书读,也不想上班,她可能真的要gap一年了……
她昏昏沉沉地下了车,刚走到自家楼下,就闻到了一股呛鼻的辣味。回到家里,父亲正在热火朝天地挥动着锅铲。
“蕾蕾回来了?今天晚上爸爸来做道硬菜——小龙虾烧牛蛙!哈哈,没吃过吧。我也是在餐馆吃到觉得不错,所以尝试着自己烧一烧。”
操蕾蕾对这种诈尸式的父爱已经习以为常。她不知道爸爸自从下岗后在外面做什么。之前有过他深夜应酬回来,喝得烂醉,一边大小便失禁,一边在客厅里爬来爬去。操蕾蕾自不必说,连睡得像死猪一样的操茁都熏跑了。只有操母一言不发,跪在地上一直擦一直擦。
后来他再喝醉便找个洗浴中心呆一晚上,酒醒了再回来。
在他们这个破败的家属区,一个男人经常不着家(不烦家里人),喝醉了不打老婆孩子,偶尔还能拿一笔钱回来,做一顿饭,已经算得上是惊世好男人了。
她曾经抱着希望问过爸爸:“爸爸,我想出国读书。”
“其实格陵的大学有什么不好呢?周末还能回家……”
“可是我的同学都出国了啊。爸爸,送我出国读书吧。我想去美国,英国,加拿大,澳洲!不然的话,日本,韩国,新加坡,这些地方都可以!我一定会好好读书,将来找一份很好的工作孝敬你!”
操父讪笑着搓搓手,对她许诺的那个未来敬谢不敏:“蕾蕾,爸爸供不起呀。你弟弟每年读书还要好几万呢。”
对家人再好,他仍然是一个重男轻女的窝囊废。
操蕾蕾问:“我妈还没回来啊。”
操茁的声音也从房间里传了出来:“妈!给我倒点水!”
“可能出去打牌了。等我烧好饭叫她回来吃。蕾蕾,给你弟弟倒点水。”
操蕾蕾转身一掀帘子进了自己的隔间。
把帘子小心地拉好了之后,她脱下了身上的连衣裙。这条裙子的吊牌在腰侧,她配了一条宽腰带才刚好遮住——现在越来越多衣服把吊牌做在外面了,真是奸诈。
她叠好连衣裙,夹上一张硫酸纸。虽然是高仿货,也要大几百呢。她昨天收到裙子就已经在网上申请了退货,理由是不喜欢。和店家在网上亲来宝往阴阳怪气了好几轮,最终还是答应她可以退。
她换了衣服出来,看到操父的钱包随意扔在饭桌上,鼓鼓囊囊的。
现在怎么还有人用现金。
她内心鄙夷,很自然地走过去拿起钱包,抽出几张;然后一擡头看到操茁不知何时也站在了桌旁。
姐弟俩沉默地对视着。
操茁:“我也要。”
操蕾蕾把钱包往桌上一扔:“自己拿。”
她出去寄快递。寄完了也不急着回家,在小区里转了几圈,然后找了一处没人的地方坐下耍手机。
她挺喜欢看Schat上的短视频。什么类型的都有,为了吸引眼球,短短几分钟内反转再反转,很劲爆。今天一打开,Schat就推了一个视频给她。一个眼睛大大的素颜美女穿着宽大的浴袍,头发用浴巾包着,一边做脸部保养,一边吐槽:“最近心情真的真的很差,所以没有更新……Apple还在我妈家,孩子受到了很严重的惊吓……我也换了个酒店……万万没有想到,家丑换来了这么大的流量……但我真的不想要这种流量,不然也不会这么久不更新……”
操蕾蕾看了下账号名字是“JanieApple”。
大数据一向给她推美容,服饰,留学之类的信息流,怎么会给她推亲子账号。
美女戴着法式美甲片的手指灵活地挖出一大坨面霜:“……你们见过这样的婆婆吗……她和老唐说,等离婚了再签字卖掉公司……真的很好笑……我咨询过律师,就算真的离了婚,我也可以追讨这部分财产……再说,我现在又不想离了……为什么要让她称心如意……”
听到这里操蕾蕾开始觉得无聊,点了不感兴趣,又继续刷了一会儿留学频道。现在很多留学生开设短视频账号,上传海外的校园生活,美食和风景,特别受欢迎。她尤其爱看一个哈佛UP主,几点起床,几点上课,中午食堂有什么限定亚洲美食,下午在图书馆学习或室外运动,晚上和同学完成小组讨论,头脑风暴……
她看得津津有味,又忿忿不平:都是同龄人,为什么他们可以活得那么潇洒。她的人生应该有无限可能,而不是困在这个死气沉沉的——
啊。这是当年戚具宁给贺美娜穿上水晶鞋的地方。
已经被拆成了一片废墟。
她有点幸灾乐祸,但更多的大概是物伤其类。
操母一直津津乐道那个场面,又嫉妒又羡慕,觉得贺美娜被戚具宁看上是祖坟冒青烟,从此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等贺美娜回国了,她又对操蕾蕾说:“被有钱人甩了,还不是得灰溜溜地回来。我就知道他们长不了,人家怎么可能和你真心。我看她呀,工作都不好找。现在留学回来的人太多了。”
过了两天,操母又收到新的消息:“听说戚具宁送了她好几套房子。值了值了。”
多么庸俗的逻辑,一切都是钱!钱!钱!房!房!房!
父母经常凌晨在客厅里开一盏小灯算账,这个银行有几万定期,那个银行又有多少;这个月妈妈做理货员开了多少工资;爸爸又从外面拿回来多少钱;这套房子,如果顺利拆迁的话,可以分到几套……
全是我的就好了——那出国的钱就够了。
不仅够了,还可以过得很舒服,就像那个哈佛UP主一样。
只要出去了,绝对不要回来。
他们以为女儿睡着了,实际上她在黑暗里睁大了眼睛,静静地听着最后的那个总数,以及未来的规划——
“这笔钱万万不能动,要给茁茁结婚用的。”
“娶媳妇没房子可不行啊。新房子就写茁茁的名字,免得以后麻烦。”
操茁今年十五岁。他们开始准备他的结婚事宜,尽管妈妈还在帮他洗内裤。
有时候操母找不到儿子的内裤,还会大声地问:“茁茁,你把裤头放哪里了?哎呀,你藏在枕头底下干什么。”
有一次她还专门把操蕾蕾喊到厕所的洗手台前:“蕾蕾!蕾蕾!”
“什么事。我的内衣不要你给我洗。”
操母一脸窃喜,一边手搓操茁的裤头,一边喜滋滋地与她分享:“你弟弟长大了。”
她厌恶地走开后才明白妈妈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恶心得她几乎吐出来。为什么母亲会觉得女儿需要知道这种事情?她也不过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女孩子罢了!
一想到家人们加注在自己身上的忽视与折磨,操蕾蕾偶尔也会冒出可怕的念头——都死掉就好了。妈妈那么喜欢把电动车放在楼道充电……当然,如果能死于车祸,死于意外就更好了。那样她作为遗属还可以拿到一笔赔偿金。
她根本不需要这些不能给予情感支持,只会拖累她的亲人。
“喂。爸爸叫你去买两罐啤酒,烧菜用。”
操茁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粗声粗气的使唤姐姐。操蕾蕾没理他,把正好经过的贺天乐叫住了:“你这小鬼跑来跑去地干什么呢。”
满头大汗的贺天乐手里拿着一个飞机模型,答非所问:“做作业。太多不会了。”
“几年级了。”
“四年级。”
“什么题。给我看看。”
贺天乐跑回去拿作业本。
“蜘蛛和金龟子一共有10个头,62条腿,问蜘蛛和蚊子各几只。”
操茁插嘴:“蜘蛛不是昆虫吗,昆虫都是六条腿。你这题目出错了。”
操蕾蕾心里骂了句SB,然后对贺天乐道:“蜘蛛八条腿,金龟子六条腿,这是鸡兔同笼题。列二元一次方程就好了。”
贺天乐理直气壮:“我们没学过方程。”
“现在正好学啊。别的题目我看看。”
“蜻蜓和蝗虫一共有10只头,35只眼睛,问蜻蜓和蝗虫各几只。括号,一只复眼算一只眼睛。”
怎么会出现单数——现在小学生题目这样刁钻?
操蕾蕾皱眉;操茁冷笑了一声。看来他这个自视甚高,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姐姐也不见得比自己强到哪里去。
贺天乐道:“听说最新的儿童手表,只要一读题目,答案就出来了。”
“那你去买一支。”
“我姑姑是说要带我去买。不过要等几天。”
有小男孩骑着自行车经过:“贺天乐!快去基地!Go!Go!Go!”
“来了!”贺天乐大吼一声,一溜烟就跑没影儿了,全然忘了练习册还扔在石桌上。操茁又重复了一遍让操蕾蕾去买啤酒,后者压根儿不理他,他也不废话了,手插在裤袋里,晃晃悠悠地离开。
危超凡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板上,聚精会神地打着联机游戏。
头戴式耳机里不时传来队友的大呼小叫,今天好不容易约齐了人,这个副本一定要拿下来。经过前几次的强攻失败,他们已经有了全盘计划,写下了近千字的攻略,还模拟军演了三次,所有方案精确到秒。
他这副认真的“嘴脸”叫母亲看到了又有话说。
夏珊其实并不打骂儿子,只是叹气:“几时见过你这样认真学习过?但凡你把打游戏的劲头拿一半出来读书……唉!”
妈妈永远不明白,他有两个大脑,一个用来学习,一个用来游戏,互不相通。就好像妈妈有两个胃,一个用来和爷爷奶奶吃那些清淡的食物,一个用来和外公外婆偷偷吃各种臭烘烘的腌物,还有油炸点心。
如果打游戏还得调整面部表情以讨母上欢心,也未免太可怜了。不过这种大不敬的话说出来只会让自己更没趣。所以什么来哥哥家借书都是借口,其实就是想毫无负担地打游戏而已。
危从安早过了痴迷游戏的年纪,但家里一直有最新的游戏机,偶尔也会和危超凡打一盘。
“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再说,”他摸了摸危超凡的脑袋,“看你被游戏玩弄,还挺有意思。”
哥哥今天中午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出来。危超凡乐得没人管,打得昏天黑地。可惜最终还是没能通关,有个队友气得破口大骂;他倒是可有可无,反正已经尽力了。
他可不想被哥哥说中,是人玩游戏,不是游戏玩人。
“危超凡,你玩了一下午?”
不知何时危从安已经站在了他身后,伸脚踢了踢他的屁股。
沉浸在游戏中的危超凡有点不好意思,摘了耳机:“……反正也没事干。”
“关掉电视,放松放松眼睛。”
危超凡立刻关了电视;危从安去厨房倒了一杯水又回房间去了。危超凡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心想着是不是应该帮忙收拾一下屋子,但看来看去也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这种高端公寓,卫生服务一向做得非常到位,再加上新风系统,到处都一尘不染。
他去厨房把水槽里的几只杯子冲了一下,放进洗碗机。
暂时没得用了,他去壁柜里又拿出来几只杯子摆在流理台上。
做完这一切,危超凡自觉今天的家务劳动已经达标,非常满意。
应该再去关心一下哥哥了。
他敲了敲卧室的门:“哥,我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