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虎鲸的彩虹 11(2/2)
“是的。每个图书馆都会因地制宜,发展自己的特色文化活动……你爷爷是一位了不起的工程师……”
窦雄上楼来,见她们在书房里聊天,便没有打扰。还是丛静一擡头,看到他站在书房门口,道:“让你一个人搬上搬下,辛苦了。”
“没事。楼下遇到个年青人,搭了把手。不如你们移步客厅继续聊?但是也别聊太晚,快十点了,从安的航班应该已经抵达上海了。”
丛静没想到竟然已经十点了,赶紧起身告辞,并约贺美娜周末一起吃饭。但最后也没有说定,还是要看危从安几时回来。
走之前,丛静轻轻地抱了抱贺美娜。
“谢谢你,好孩子。这些资料对于研究西城发展历史很有价值。真的不想要任何交接仪式?”
“感觉有点傻。我知道它们会被妥善地保管,就足够了。”
“一定会。”
送走两位长辈,贺美娜转身上楼。
不得不说,她真的很喜欢丛老师,无论谈吐还是气度。
即使哪一天她不再是危从安的女朋友了,也希望能保持这份友谊。
但是想深一层,这样做对危从安下一任女友很不公平……
思绪纷乱地回到家中,她看到危从安发来一条虹桥机场的定位信息,告诉她自己已经下机,准备乘坐主办方的车去酒店了。
再往上,是他在格陵机场的定位,告诉她自己马上就要登机了。
他这种事事报备,处处定位的举动让贺美娜觉得自己男朋友好像不是去上海交流汇报的商界精英,而是去参加夏令营的乖小孩:“乖乖地跟着大部队,别走散了。早点休息。睡前记得刷牙。”
乖小孩与她分享机场见闻:“刚才一片混乱。有位格陵来的艺人也差不多这个时间抵达,粉丝把航站楼堵得水泄不通,摄影师比主办方带来的还多。”
他并不知道那是一种叫做明星代拍的职业;贺美娜也不知道,于是好奇地问:“什么艺人这么火呀?”
“不认识。好几个粉丝打扮成泰迪熊的模样蹦蹦跳跳,小朋友们真有活力。大部队叫我,不说了。等我到酒店和你视频。”
她这边也正好有电话进来,是格陵大学药学院的马院长。
“本来想论坛结束后找你聊聊,结果没找到你。”马院长爽朗地笑,“一直忙到现在才有空给你电话。”
“不好意思,我有点事情先走了。”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原来马院长有位同学也在波士顿那边工作,还和贺美娜有过一面之缘:“你博士答辩的时候,我是答辩委员之一,记得吗。”
“记得。当时您提了一个很刁钻的问题,关于肿瘤微环境的。我一边回答,您一边摇头,最后还叹了很大一口气。想不记得都难。”
“那你现在觉得,你当时的回答怎么样。”
“我现在可以比当时回答得更好。但当时已经是在我的知识范围内,能做出的最好回答了。”
“看得出来。你比刚毕业时成长了许多。”马院长笑道,“明天中午有空吗?上午讲座结束后,我们谈一谈?”
贺美娜挂了这个电话没有多久,铃声又响了起来。
这次是格陵理工大学科发院的薛院长,同样想约她见面。
贺美娜拒绝了:“不好意思。我不考虑格陵理工。”
学术界的文章不能一稿多投,但教职可以一人多投。用人单位和候选人之间是双向选择,所以准青年教师找到教职之前普遍做法都是广撒网,对比各大院校提供的offer,优中选优。
现在理工大主动给了她一个机会,她居然连待遇都不听就直接拒绝。薛院长错愕之余,又觉得她确实是一位性情中人,愈发感兴趣了:“方便告知原因吗。”
“科腾项目从二零零零年前设立至今,生物医药方向格陵理工只中过一次。格陵大学中过五次。”
薛院长立刻明白过来,口口声声说招女孩子麻烦的马院长已经抢先联系她了。
要知道他们刚刚可是参加了同一个饭局。一回到家她还来不及检查女儿的作业就打电话了——这位马拉松爱好者还真是狡猾啊。
“没错。格陵大学在生物医药方面的积累确实强于格陵的任何一所高校。但是,”薛院长换了语气,“你来了就能中第二次。这种信心,我有,你也应该有。”
不是不动心。这种简短热血的台词其实对贺美娜很有效。
听出了她沉默中的犹疑,薛院长继续道:“你不用现在回答我。考虑考虑,我们明天见面再聊?”
为了保险起见,贺美娜还是决定选择走一条更稳妥的路:“对不起。我不能赌。”
薛院长并不是一个会拖泥带水的人,见她实在没有意愿,也不强求,爽快地结束了这场谈话:“好。依然很高兴认识你。希望未来我们还有合作的机会。”
“一定。”
今天晚上的社交quota超额了。贺美娜疲累地往沙发上重重一倒,手机不小心脱手,滑到了地上。
她捡起手机时才发现,被设为免打扰的贺浚祎从下午四点多开始,发了不少信息给她,对话框甚至滑不到尽头。
她本来不想理会,但想了想,还是从头看起。
“我回看了视频,没啥呀?该提到的都提到了。家里,公司,父母,孩子……我真是一个临危不惧的中年好男人。”
“没有提到小陈。”
“小陈说,我提到前妻也就算了,毕竟那是天乐的妈妈。可是连公司的保洁怎么结算最后一次工资都提到了却没有提到她。”
“你为什么不提醒我!还要我和她一起看!你陷害我!”
“贺美娜,害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们吵架了。”
“我说她那些亲戚就是想扒在我身上,喝我的血,吃我的肉。”
“她摔门走了。”
“现在想想,戚具宁那个时候也讨厌死我们这些穷亲戚了吧。”
“不至于啊。他拔根毛比我们的大腿都粗。”
“所以,是因为我们才分手吗。”
“我们两个都姓贺。为什么你是都市偶像剧的女主角,我是都市伦理剧的男配角。”
“你没了一个男朋友,马上又来一个。”
“我老婆跑了。现在女朋友也没了。”
“爸妈一身病。”
“儿子也不听话。”
“贺美娜,你是看了不回复,还是根本没看我的信息?”
“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上个星期,就在议亲之后没有多久,我接到一份为期三年的合同,为一家来自圣何塞的连锁牛排馆提供我所代理的一款波多黎各葡萄酒。”
“如果我签了这份价值五百万的合同,前期打款百分之十五,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我能拿的出小陈他们家需要的彩礼。也能给她表弟安排个配送的工作。”
“我签了。”
贺美娜一开始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还挺替他高兴。现在生意不好做,居然有大客户主动找上门,可见自己这个不学无术的堂哥还真做出点名堂了。
等她放下手机去厨房检查葡萄酒,凝视着鲜红如血的颜色,才慢慢会过意来,不由得遍体生寒,立刻打了个电话给贺浚祎。
对方一接起来就满腹委屈地嚷嚷。
“贺美娜,是不是非要我说我签了那份合同你才会理我?”
“贺浚祎,是不是一定要我断六亲才能解决这些事情?!”
堂妹鲜少如此激动;外强中干的贺浚祎赶紧说了实话:“小妹!我没有签!真的没有签。”
他急急地澄清:“我真的没有签!你看了我的遗嘱视频,我根本没有提到死后这个合同要如何履行。现在格陵凡是有点格调的食肆,要么直接和国外酒庄合作,要么找大经销商定制,如果不是有关系,怎么可能分一杯羹给我们这种小代理商?我一看是来自圣何塞的牛排馆,又想到Jenny还在我们家族群里,肯定是她看到了我们在群里的讨论,然后汇报给戚具宁……”
“我早就告诉过你,Jenny是戚具宁在国内的秘书。”
“踢了。已经踢了。”
“贺浚祎。不管签了还是没签。不管好处还是陷阱。请你,风险自担。”
“我知道,我知道有风险,所以我先去实地考察了牛排馆,生意挺不错的。然后合同我也找法务朋友帮忙审了,问题不大,有些风险条款对方说可以谈。但我还是咬着牙拒绝了。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个送上门的钱都不敢要的傻逼。”
“你们已经分手了。我如果继续收他的好处,就真成天乐口中,卖妹求荣的杨国忠了。”贺浚祎沉痛地说,“现在想想,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会突然生病。因为我的心真的很痛!”
贺美娜一时无言。
戚具宁威胁说要让她连本带利还回来的时候,她怕吗?
怎么可能不怕。
她必须承认,即使硬气地说了一句“拭目以待”,她还是怕的。
她不怕蒋毅,是带着一点无知者无畏的精神。但是她怕戚具宁。因为她真的爱过这个男人,所以当他无情地揭穿他们之间也是“大恩成仇”的关系时,她知道这不是赌气也不是讲笑。
这个她用了整个青春来暗恋的男人。
真的恨她。
“小妹。他还喜欢你。我也是个男人。一个男人如果不爱一个女人,不会分手后继续救济她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堂哥。如果他真的说过不喜欢你,利用你这种话,不是他在说气话,就是你想岔了。或者根本因为你们两个人的性格都太犟了——”
贺美娜打断了他的话:“贺浚祎。你还记得小时候说有外星人,拉着我从书店跑出来吗。”
“有印象。”
“你真的看到外星人了?”
“我一向相信宇宙中有外星人存在。我可是我们中学地外文明爱好者协会的会长!”
“我问你当时看到了外星人没有。”
“……没有。我只是一看书就脑袋疼,正好一个银色气球飞过,所以骗你说有外星人。你那时候真的很好骗——”
“我长大了。别再骗我有外星人或者任何其他并不存在的东西。”
贺美娜挂了电话,转而点开通讯录,滑到W开头的名单。
是的,她把最近通话里的那个+1开头的号码保存了,记为万象戚具宁,按拼音顺序排在万象蒋毅,万象戚具迩的后面。
无论过去如何,现在的他只不过是她通讯录里一个工作单位加人名。
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给万象戚具宁打个电话。
且不说他会不会接,通了又该说些什么?
警告还是吵架?道歉还是求饶?
想不通的事情别想。
她摁熄手机,放于茶几上,进房间去拿衣服准备洗澡。
不想看的消息忽略。
要再过一段时间,她才会看到贺浚祎又发了好多消息。
“当初你说谢谢堂哥的那个表情,真的很乖。所以我一骗完你就后悔了。”
“更别提你从此时不时问我看到了几个外星人,长什么样子,有没有驾驶飞船,什么样的飞船,从什么星球来,为什么来,我只能硬着头皮胡诌。”
“为了应付你关于外星人的问题,免得前后不搭,我还得去看科幻杂志了解地外文明。”
“后来你失去了兴趣,我却迷上了阿雷西博信息,特拉普斯特一号……并且在高中时当上了格陵六中地外文明爱好者协会的会长。”
“然后在协会里认识了同样对地外文明很感兴趣的晓苓。”
“然后和晓苓谈恋爱。结婚。生天乐。离婚。”
“对不起,乱七八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撒谎就要承受它带来的因果。我承受过,所以知道它的重量。”
“戚具宁也对你撒了谎。”
“无论是说喜欢你和你一起出国,还是说从来没喜欢过你所以分手。总有一个是骗你。”
“他必然要承受这一份因果。”
到了酒店,放下行李,风尘仆仆的危从安先快速地洗了个澡。
窗外是外滩景色。明明毫无相通之处,却让他想起了月轮湖,以及湖畔的摩天轮。
他拍了一张江景,上传到“ANNA”。
现在是他们恋爱以来,距离最遥远的一刻。
他非常想她。即使她不在身边,能看一看她,和她说说话也好。
视频一接通,两个人都愣了一下,然后扑哧一声笑出来——危从安洗完澡没戴眼镜,贺美娜戴着一副防蓝光眼镜。
“难怪我洗完澡出来找不到眼镜,原来去了你那里。”
“我这副眼镜没有度数,防蓝光的。”贺美娜又转向了电脑屏幕,边敲字边道,“本来洗完澡准备睡觉,但是你说要视频,所以开了电脑工作一会儿……好了,不工作了。”
她合上电脑,摘了眼镜,转过头来,只手托腮,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也模仿着她的样子,一双褐色大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一直看到两个人又都笑了起来。
“傻笑什么。”
“你又傻笑什么。”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说些没营养的话也不会觉得无聊。
“你那副眼镜能修好么?”
“送回原厂了,对方说能修。晚饭怎么样?”
“很好啊。时隔两年又吃到了中心食堂的夏季限定餐单,草莓炒西芹。”
危从安皱了眉头:“听起来是黑暗料理。”
“颜色鲜艳,酸酸甜甜,别有一番风味。你呢?公务机的飞机餐好吃吗。”
“看起来还行。”
危从安坐飞机一向胃口不好,没吃飞机餐,此时便打开一盒零食。
“那是什么?”
“飞机上发的九宫格小吃盒。”他将点心一样样地从盒子里拿出来在镜头前晃晃,“坚果,巧克力,牛肉条……想吃吗。”
贺美娜瞪着他。他明明知道她对这种这种包装精致的小零食完全没有抵抗能力:“你说呢。”
“还有饼干,小蛋糕……感觉都是你爱吃的。”
“别勾引我了。万一我真要吃,你打算怎么办?看得到,吃不到,真烦人。”
危从安笑着合上盒盖。
“我点个夜宵吧。这些点心呢,由我本人亲自带回去给你。保证你每一样都看得到,吃得到。”
贺美娜深深地怀疑他又在开黄腔,苦于没有证据。如果抓着不放,天知道他又会说出些什么虎狼之词,她下午可是才吃过亏的。正踌躇间,危从安又问她:“明天有什么安排?”
“继续听讲座。然后约了马院长谈点事情。谈完事情回娘家看看。”
“娘家?”
“对呀。”见他一脸困惑,贺美娜笑着揭开谜底,“毕业聚餐的时候岑老师说,我这里永远是你们的娘家,欢迎随时回来。”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抿嘴一笑。
“笑什么呢。”
“因为毕业生有男有女嘛。有些男生喝多了起哄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应该叫父家,不能叫娘家。在父系社会里,当家做主的是男人就应该叫父家,娘家是个伪命题。你猜岑老师怎么说。”
“怎么说?大概率是把他给批评了一顿。”
“岑老师说,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不喜欢这个说法,可以不回来。”
危从安笑道:“看来以后不能随便欺负你。别的女孩子只有一个娘家撑腰。你有两个。”
他这样说让贺美娜感觉有点怪怪的,于是转了话题:“对了,你的格陵公共图书馆联合会员卡每年都续吗?”
危从安“嗯”了一声:“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贺美娜便把自己和从老师说到联合会员卡的事情告诉他。
“那么早的东西还留着干什么。现在都是电子卡了。”
“看来不能指望你保留了我当初给你的糖纸。”
“我要真把一个陌生小女孩送的糖吃了,然后糖纸珍而重之地保存二十年,你怕不怕。”
贺美娜想了想,笑道:“确实有点让人起鸡皮疙瘩。你明天有什么安排?”
“上午在酒店开会,中午小组会议,下午去松江那边考察。我看了名单,有两家生物医药公司。”
“也要做PPT么。”
“嗯。”
“做好了吗?”
“做好了。”
“会紧张吗?”
“不会。”
又聊了一会儿家长里短人情世故的闲话,她开始睡眼惺忪。
“困了?”
“有点儿。”她歪下头去,枕于手臂上,“你继续说,我听着呢。”
他也歪下头去,和她摆出同一个姿势。
“干嘛学我。”
“我想你了。”
贺美娜唇角微扬,低声轻语:“我这不是在和你视频吗。”
危从安继续用那种绵绵的,会令她面红耳赤的口吻道:“白天还好,一到了晚上,只想抱着你,亲你。”
她半张脸都埋在手肘里,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眼角弯了弯:“只想抱抱亲亲么?”
危从安挑一挑眉,笑道:“别勾引我了。万一我真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你打算怎么办?就不怕我学你那句话,看得到——”
“不许说了。”贺美娜双颊发烫,掩饰地打了个哈欠,“快十一点了。该睡觉了。”
“我挂了。你吃完夜宵也早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