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杀猪宴(2/2)
果然,想象中的恐怖场面没有出现,反而非常平静。刘师傅有条不紊地将小肠和大肠扒拉出来放进盆里,旁边有人接过去清洗。肠子掏干净后,猪尿泡、猪肝、猪心猪肺等器官也一一被掏出来挂上。
猪肚子都已掏空,接下来的操作就很方便了。刘师傅用大刀顺着脊柱从上砍到下,将一整猪分成两扇。
当半扇猪被搁到操作台上时,从中间被劈开的半个血淋淋的猪头还是把陶美兮吓了一跳。此时别的部位已经可以被归为“猪肉”而非猪了,但五官尚存的猪头还是会提醒人,这曾经是一个生命。
不过这最后的“生命遗迹”也很快被砍了下来。随后,刘师傅熟练地剔下一整扇排骨,又把猪蹄连带着扇骨和大骨卸了下来,最后把肉切成大大的长条。
“这一条就叫‘一刀肉’。”罗桑在一旁讲解,“买菜的时候你跟人家说我要一刀肉,就会给你这个。”
“哦……”
她会去买菜才怪。我会去才菜才怪。两人同时想。
刘师傅动作行云流水,用刀干净利落,剜下每块骨头的时候,感觉没有一刀是多余的,先用刀尖沿着骨头轻轻一划,再“叮当”一敲,骨头便脱了出来。陶美兮竟然看出了一丝美感。
“他杀了二十多年猪了,是新禾镇最有名的杀猪匠。”罗桑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不过现在政府管得严,不让私人随便杀猪了,他也就杀自家养的,还有亲戚朋友托的。”
杀猪看完了,罗桑带着陶美兮准备悄悄离开,毕竟没有真的帮忙,总不好意思蹭顿饭。然而刚开溜就被人刘阿姨从厨房追出来叫住。
“小桑,往哪跑,带你女朋友留下来吃饭!”
“刘阿姨,不用了,我们跟朋友约了。”
“那就把朋友一起叫过来嘛!你帮了忙的,不吃饭像话吗?”
“我哪帮忙了,我们就是来看热闹,真不吃了!”
“你不吃你滚,你小女朋友第一次来,必须在我这儿吃饭!要是不吃的话我就要包红包给她了。”
罗桑犯了难,杀猪宴当然极具吸引力,可他担心陶美兮一定不愿意跟一群陌生人乱哄哄地吃饭。他正打算再次拒绝,却听陶美兮说:
“那谢谢阿姨。”
“好好好!这丫头我一看就喜欢,又漂亮又大方。等着啊,饭一会儿就好!”
刘阿姨喜气洋洋地回厨房去了。罗桑诧异地看着陶美兮。
“你跟他们很熟?”陶美兮问。
“嗯,小时候我家里没人,我经常在村里到处混饭吃。”
“你家不是种烟叶的吗?”
“那是我小学的时候,后来我爸妈嫌种烟太累了,就出去打工。一开始还经常回来,后来他们在外地又生了个儿子,就长年待在外面了。”
罗桑时常觉得,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三口,自己反而是个局外人。
陶美兮在罗桑脸上看到压抑的悲伤,她从小跟男生接触很少,从没有异性在她面流露过脆弱的一面,她心中涌起一种黏糊糊的同情。
“我也一样,虽然没有弟弟妹妹,但我爸妈也很少陪我,只会动不动转几十万过来,对我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
陶美兮掏心窝子,用自己同病相怜的成长经历安慰他,不料罗桑听完表情变得很复杂,好像并没有被安慰到。
太阳落山了,夕阳将无边无际云霞染成赤红色,白天里普通的田野,此时也映着别样浪漫的光晖。
男人们在院子里支起大桌,女人们流水般从厨房端出大钵小碟,一张硕大的圆桌面一点点充实起来,直到拥挤得摆不下。
罗桑在刘叔夫妻的热情招呼下,带着陶美兮大喇喇坐下,丝毫没有了刚才推辞时的不好意思。陶美兮从吃过这种露天、这么多人的席面,觉得非常新奇。
“棒骨汤、猪血旺、爆炒腰花、梅菜扣肉、椒盐排骨、黄豆炖猪脚、蒜泥白肉、猪头肉猪耳朵猪尾巴、猪油渣……”
罗桑报菜名似的给陶美兮一一介绍,陶美兮惊了,全猪宴!
“我们今天要把这头猪吃完吗?”她真诚而疑惑地问。
桌上人哄笑起来,罗桑也乐了:
“想太多了你,谁一顿饭吃一整头猪?”
桌上人不少都是看着罗桑长大的,今天见他第一次带女朋友回村,心中都自然而然生出一种当了长辈的自豪感,阿姨们抢着给陶美兮夹菜,她的大碗很快就堆成一座小山。众人还不断催促罗桑好好招呼她,给她夹菜、盛汤。
“够了,真够了。”陶美兮无奈地笑。
罗桑从一桌琳琅满目的菜肴中,偏偏夹起一块起其貌不扬的黄色块状不明物体,放在陶美兮面前。
“这个,你肯定没吃过。”
“这什么啊?”
“猪油渣。用猪的肥肉炼油之后剩下来的渣子。”
“啊?”陶美兮一脸嫌弃,“渣子还留着干什么,这能吃吗?”
“快尝尝,刚炼出来的最香,人间极品。”罗桑说着把猪油渣往她碗里放,被她嫌弃推开之后,干脆直接往她嘴里塞,陶美兮抵死不从。
“啧啧,那你可就要错过人间美味了。”
罗桑把猪油渣丢进嘴里,咔嚓咔嚓地嚼起来,声音又沙又脆,他还一脸享受。陶美兮被勾起了馋虫,将信将疑地夹起一小块,心一横,丢进嘴里。
咬下去的瞬间,被炼得恰到好处、还热乎着的焦香肉块在牙齿间迸开,最天然原始的油脂香味瞬间充满整个口腔乃至大脑!太香了!
陶美兮又夹起一块放进嘴里,她原本就圆圆的杏眼因为惊喜睁得大大的,腮帮子一鼓一鼓,可爱极了。罗桑停下筷子,偏头笑着看她。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用这个包饺子更好吃。”
陶美兮顾不上说话,不住地点头。罗桑又给她夹了一块猪油渣,还蘸了点辣椒粉。旁边的刘叔看不下去:
“这么多菜,你就给她吃猪油渣子,你对人家可真好!”
满桌哄笑起来。
陶美兮从来没吃过这样热火朝天的宴席,男人女人红扑扑的笑脸在晚霞下格外温暖。深棕色桌子是厚木板做的,虽然擦得很干净,但能看出日积月累润进木头里的油光,如果是在饭店里,陶美兮肯定会嫌这张桌子脏,但此刻,她与桌面接触的手臂却觉得光滑又温暖。而家里那张大理石桌面的十二人位餐桌,不管什么季节,手臂放在上面都是冰凉的。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中间隔着半个手臂的距离。
“你是想帮我脱敏,对吗?”
“不完全是。”罗桑费力组织着语言,“你看刘叔杀了一辈子的猪,但每次杀猪之前都要念那个口诀,人杀生时候都会于心不忍、有负罪感,不止你一个人有这个困惑。杀猪是刘叔的工作,当兽医是你的理想,刘叔找到了和他的困扰相处的办法,我希望你也能找到。”
陶美兮没回答。
方才还透明的月亮此刻成了夜空的主角,清亮亮的月光洒在小路上,将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