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黛蓝 沉默眼泪(2/2)
她才回来了三天,第一天去看演唱会,深夜归家,第二天几乎全睡过去,直到晚上才出门,也是和他们见不着,第三天……也就是今天,代敬和谈雪梅才找到机会。
如果不是代澜同意坐车,恐怕连这点聊天的机会也没有了。
心脏被灼烧,在边缘隐隐作痛,反复地拷问自己,却没有辩驳的士气。
淤在心底,徘徊得生痛。
只是简单的问题,为什么却连开口的力也没有?
代澜很难形容此刻,复杂情绪将自己推向角落,任雾色再次蒙蔽眼睛。
前座,母亲擡手,抹去了什么。
车子仍在车流里穿行。
准备上高架的某条街,谈雪梅突然叫停,说下车买点什么,于是车子停靠路边,短暂的喧嚣,再回归安静,车内就只剩两人,好似周旋于世外。
车载音乐很轻柔,放着经典老歌,提醒她,还在与人间七情六欲挣扎。
“其实我和你妈都很自责,你知道吗?”他故作轻松,却并不容易。
望向窗外的目光失去焦点,代澜以眨眼作为回应。
她知道代敬在观察她。
“……以前没有帮上你,和辅导员的事……”他叹息,将姿态放得很低,得不到回应,就当她默认他自说自话,“我们家没那么有钱,也说不上话……”
“本来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没想到你去上了节目,这些也被翻出来,我们帮不上忙,你妈妈那几天急得老是掉眼泪。”
“就怕你……”他哽咽了,可身为父亲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在女儿面前流露这些吧,所以停下,要熬过这关,再继续,“就是怕你不好了。”
谁也明白这句“不好了”是什么意思。
眼帘低垂,代澜双手撕扯着拇指上死皮,怎么也撕不尽。
她当然知晓父母为她担忧,也在心里自责没能保护好她。
可这些都不能和过去他们带给她的伤害交叠在一起,互相抵消。
过去,他们的执拗,他们的掌控欲,窥伺欲将她禁锢,好似只要自己做了任何含有自我意志的,“出格”的事,就会被打上“不乖”,“不听话”的标签。
出格是母亲看见有女孩染了鲜艳的发或精致的美甲时,向代澜提出会不会像她们那样学坏的轻轻反问。
出格是父亲强行修改代澜的大学志愿,而她爆发愤怒哭喊后的震声斥责。
日积月累,代澜学会了在他们面前戴上面具,要冷静,要谨言慎行,要喜怒不形于色,这样才能保护自己,掩饰自己那些所谓“出格”的喜恶,遮掩自己迟来的“青春期”。
又也许……
这些本就是抑郁的前奏吧。
所以她麻木得太“得心应手”,坠落得悄无声息。
代澜重新整理呼吸节奏,从歪头靠在车门转而坐正。
如今他们想改变的心虽然真实存在的,可又何尝不是他们亲手造成的结果。
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听他们的,反正就算问过自己的意见,最终也只是走个过场,假装他们是民主的一家。
期待过,所以失望过更多,从原来的配合回应到冷漠不语,沉默是她在家庭里唯一合法的武器。
你可以说它钝,也可以说它锐利要人命。
可沉默也会自伤。
那是把双刃剑,痛了对方也痛了自己,在反抗中眼睁睁看着对话凝固,余下空洞引人遐想,引敏感的人去挣扎。
最后发现其实所有人都身在其中,满是血泪,还在等低头。
谁低头?
……
“对不起。”
代澜咬唇,尝到熟悉血味,恍若无事。
来自驾驶位的声音谨慎而颤抖:“澜澜,对不起。”
“以前是爸爸太严格了,忽视了你做选择的权利,总觉得你是个小孩子,要我们帮忙。”
一句不长,但代敬还是需要停顿,维持平稳的呼吸,隐藏喉咙里哭腔的蛛丝马迹:“我们总觉得为你选出最好的路是做父母的责任,但是……”
“但是没有听你的想法,也太自大,也许那不是最好的路。”
“爸爸妈妈去见咨询师,我们真的很想做些什么……我们帮不上忙……我们……”
他竭力平复气息,却无法:“让你变成现在这样,我有很大的责任。”
“……你是我们家唯一的孩子,爸爸妈妈都很在乎你,所以犯错了……”
“不说完全原谅了,我们只希望你可以……”代敬没法再忍,从侧边抽出纸巾擦泪,“就是希望你可以和我们说说话……”
想哭的感觉顶着嗓子痛。
她在压抑哭声里还是泛出泪的潮意,但脸色依然冷漠。
得说点什么。
要瞥向代敬的背影,却在触碰一瞬又撤回。
不可能不心酸……
五十几岁的男人没染过发,本就有些少年白头,现在白发更是显眼。
她的母亲也是,虽然心态年轻,但现在也已出白发,几根几根冒头,被轻巧地藏在染的棕发之下。
可要说因为成长而选择将过往的痛苦覆盖,那绝不可能。
就像这辆车。
他们一家,走走停停。
陌生的路线,会走错岔口,再重新上路,下一站是什么,无法预知,只凭借经营倔强地前行。
而现在算什么?
算终于发现走错,要调头。
但走错的路不会翻篇,错过了夕阳就是错过。
沉思间,副驾驶车门突然被拉开,这一遭搅乱氛围,代敬抓着纸巾胡乱擦了擦脸,而来自户外的热气和车内清凉相撞,谈雪梅坐进来,关上车门后立即转身,将塑料袋递给代澜,轻笑道:“回去记得吃。”
是感冒冲剂。
……
算了。
代澜低头,躲在后视镜之外,但关于眼泪的事,还是没有躲掉。
很多次,她也曾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
为什么一具躯壳注入灵魂就这么多情?
为什么上天会让人思考如此多的问题?问到穷尽不止,问向深空宇宙。
人实在复杂,所以面临情感拉扯时恍若跌入蛛网,愈是动弹,挣扎,愈是无法逃脱,绞得苦苦。
倘若你是沉溺其中,哪怕是痛苦也成痛快,可偏偏让人自纠是大多数。
常说爱情多纠葛,可代澜手中的亲情也让人难辩其中。
但她还是会继续挣扎,她不愿沉沦在梳理不通的情感纷争里。
对于父母,可不可以让恨和爱都共存?
代澜不想让过去翻篇,也无法翻篇,也许余生她都会为参透这个问题无数次挣扎。
直到她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