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逐现 小娘子亲近待金氏,小郎君聆听知……(2/2)
苏以言话音一转,陷进回忆中,“父亲同我说过,这金知县应是被冤枉的,但我确实不知,这盐商与金家造假银贪污一案有何联系,但她眼中的厌恶做不了假,那是发自内心的。她以身体精力不济为由,说下次再来访我,只能等之后,我再试试能不能从她嘴里套出什么来,若她真与那盐商有仇,于我们是好事,我总感觉,这些事均与睦洲的官商勾结,朋比为奸有关。”
云鹤颔首,见苏以言又递了一个剥好的枇杷在他面前,他浅浅笑了笑,“多谢表妹,表妹分析得不错,那吴多乃是户书蔡丰的兄长的上门女婿,自然这门生意兴隆。”
苏以言这才体会到,这睦洲的势力是如何盘根错杂。
她起身,又去净了手,柏珠正好端着小点心进来,看见桌上有不少枇杷果皮,将桌子收拾干净又出去了。
苏以言回来时见云鹤正专心一意地使用三枚铜钱摇卦,又在纸上涂涂画画,她轻轻走过去,取了书架上那本薄薄的《楚辞章句》,正对云鹤而坐,也开始看起了书。
她翻开书页,不到半盏茶时间,云飞匆忙的脚步声在外响起,有些踌躇未决一般在外踱着步,云鹤只好出了声,“何事?”
云飞这才敲了敲门,“郎君,府外有两个汉子想见郎君。”
“汉子?”苏以言低声道。
云鹤就着苏以言这问云飞,云飞又补充道,“一个及冠的赤膊汉子,还有一个看上去像是念书的郎君,两个人就站在我们府外,小的已经同他们说了,郎君尚在病中,不见客,但他们只重复一句话,”云飞捏起嗓子,学着那汉子的语气,“‘你就说这是通判府不是?’小的只能答是,答了是后,他便是赖在府外了,就招呼着另一个读书的人在外坐下,那读书人是个要面子的,只跟小的解释道,说他们知道一些那两个小娘子失踪的线索。他二人,就挡在门口,又不讲理,小的也赶不走,只好进来禀报郎君了。”他哭丧着脸说。
云飞一口气说完,又搔了搔脑袋,自言自语着,“不知他二人说的什么两个小娘子失踪,小的听都没听说过,况且,这有失踪案子也不该来找通判啊。”
苏以言却瞪大了眼睛,声音压得小小的,但又反应了过来,这里已不像之前那般,也不会隔墙有耳,她指了指云鹤腰间,那天她是见云鹤将那张纸放于腰间香囊之中,“那张纸涉及的贪污案子,与之前在桐庐县牵连的那失踪案子,线索,哥哥,可是要将他们请进来?你身体不适,让我去会客。”
“去将客人请进来,我亲自去。”前面半句话是对云飞说的,后面半句却是对苏以言说的,她可以独独去会见来拜访的女眷,但外男,云鹤思忖片刻,不行,若是她一未及笄的小娘子,单独去会外男,不仅传出去多不好听,他也不想自己身体能扛得住,却让她去会男客,不想允了这种事情发生。
苏以言嘟嘴,将《楚辞章句》放在矮几桌面上,清澈明珠诚恳的望着云鹤,吟诵道,“心郁邑余侘傺兮,又莫察余之中情,申侘傺之烦惑兮,中闷瞀之忳忳,心郁郁之忧思兮,独永叹乎增伤。茍余心其端直兮,虽僻远之何伤。”【1】
云鹤失笑,语气缓缓哄着她,“没说不让你去,听云飞所言,我估摸着他二人之中有一野蛮人,我是怕他冲突了你,厅间后方放了一盏苏绣描金山水屏风,你坐于后听他二人所言,可好?”
苏以言点头似捣蒜一般,刚刚故意装出来的悲愁在一刹那间就直接消失不见,忙露出笑来,“谢谢哥哥。”
云鹤哑然一笑,将桌上那三枚铜钱收在腰间,又将刚刚涂画的纸张揉来,然后才起身揶揄道,“表妹倒是将屈子之作印入心间,烂熟于心,使用得也娴熟。”
苏以言将已合上的书摊开,正巧在那一页间,眉飞色舞道,“刚刚从哥哥珍藏中偷学的,不过尚且只过了脑,未过心。”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云鹤准备启步,意料之中却有些咳嗽,苏以言轻轻拍打着云鹤的背,一溜去将桌上放着的囊袋拿上,拿出一颗药,又去端了热水来。
如今府上人手不多,阿杜阿沉四人留了三人去巡逻周遭,另一个守着门,府上就两个丫头两个小厮,云飞兼了管事的职,云吉忙着给云鹤熬药,柏珠要负责吃食,就子星稍稍得空些,但都是哪儿缺人,往哪儿搬,也忙得脚不沾地。
她和云鹤几乎事事都得亲力亲为,但她却很喜欢这种感觉,服侍着云鹤吃了药后,她又给云鹤披上了斗篷,才扶起云鹤,听他道,“走吧,表妹,一起去听听看是有什么线索。”
云鹤刚到正厅,那两人已坐在下方凳子上了,看着斯文的读书人未动茶水,另一人却已端上茶,咕噜咕噜两口了,又抓了一旁的茶点,云鹤听见那人似乎在教训喝茶的那位,“弟弟,你也该习点礼,此间主人还未到。”
那人也没有不耐烦,想是听习惯了,他只边吃着边竖起耳朵听着哥哥的话,咽下去后豪爽地哈哈一笑,“哥哥,为弟走了这么久的路,不仅渴了还饿了,再说,这主人家上的茶自然便是该给客人喝的,等会我会向通判道谢的。况且,从马狗官开始,便是屡屡吃着……哥哥你教我的,是什么来着……哎哟!对了,吃闭门羹,然后咱两又求到州上各官府,就没一家愿意开门听我们言论受理此案的,甚至都说让回县上去。要是回去,那马狗官……”
他愤然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一舞象之年看上去文文弱弱却矜贵的郎君由刚刚端上茶水的小厮扶着,他身上左佩小觽,右佩大觽、佩韘,缓缓慢行进来。
应该就是那年纪比自己还小不少的通判了。
汉子这话也直接咽进肚子里了。
看上去清贵却病殃殃的,他生怕声音大些就将人惊了去。
他们的注意力都在面前病弱的云鹤身上,自然没注意着苏以言已从后面偷偷溜了进去,云飞轻轻扶着见云鹤踏进来,对着他们毫不客气般介绍,“这是我家郎君,也就是你们要找的通判,我家郎君大病未愈,身子不好,你们有啥线索,长话短说。”
那读书人模样的只拱手作揖礼,“在下省得。”
听是听说过,这是今科状元郎,尚未及冠,却三元及第,还是为百姓谋了福祉的云相公的孙儿,年纪轻轻不似一般锦绣纨绔,早有作为,闻名在外,况且入仕不久已是官家的宠臣,但这闻名不如一见带给他的震撼来得大,在听说他的时候是一回事,真正见着这开国后最年少的状元郎,对方的学识不知比自己高了多少,样貌也出众,心里再也忍不住冒出了一丝酸楚与妒忌。
但他很快压了下去,对着云鹤行了大礼,“在下在桐庐县学教书,鄙姓罗,行长,名谊,字有联,旁边这位是舍弟,名交,字有系。通判您随意称呼在下与舍弟便是。”
云鹤未依着他二人行官礼,微微蹲下虚虚扶了扶他二人,后待二人站起身子来又对着行了文人礼,“两位仁兄,请坐。”
罗谊见云鹤的态度竟然如此亲切亲民,没有丝毫的官威,他接替了云飞,上前去扶着云鹤往上座去,待云鹤坐下后,他才道,“通判,在下和舍弟冒昧前来,不知您尚在病中,实属打扰,望通判您见谅,我二人于此事上实属走投无路,州府上的各大衙门在下和舍弟都上投过了,这是在下写的诉状,通判请过目。”
云鹤接过,并未打开,便直接问,“可是桐庐县中刘大郎家中两个小娘子失踪一事?”
罗谊吃惊道,“通判您,”老字没说出来,他转了个音,“您还未翻开在下的诉状,您竟然都知道了?”
云鹤颔首,眼神一转,缓缓说,“刘大郎家的小娘子已找回了一个。”
罗交更为吃惊了,他眼中的情绪翻滚,话语也透露是激动来,“通判,您老是如何知道的?还有就是已经找回来的是刘家大的小娘子还是刘二小娘子?”
“听刘大郎说,找回来的是大的那位,但还在昏迷中,生命无碍。”他停顿片刻,观察着面前二人的面部表情,见到罗谊脸上隐隐露出欣忭,罗交脸上却哀恸起来,云鹤浅浅饮了一小口茶,才不紧不慢问,“敢问,你二人与刘家是何关系?”
罗谊反应过来,又对着云鹤拱了拱手,“在下与舍弟想求娶刘家两位小娘子,故而。”
云鹤了然,将茶杯放在桌上,轻轻咳嗽两声,才慢条斯理打开诉状,几眼扫过,并没有什么好用的信息,他只好将其关上,直接问道,“不知你二人所知的线索……可否详细告知于本官。”
罗谊道,“自然,弟弟你说。”
罗交听见哥哥吩咐,将心中犹如波涛一般无限翻涌而来的情绪通通压下去,低着头狠狠道,“通判,您老既然知道了这个案子,自然也知道了桐庐县上的知县马本才,马狗官。”
云鹤玉一般的手指轻轻转着手腕上的阴阳环,双玉相撞,不免发出声音,“嗯,本官已勒令他详查此案。”
外面天色又沉下来,做了阴天,柔风也变化为烈风,开始迎着杉木门框呼啸而过。
罗交皱了皱眉,“通判,究竟是什么时候?”
得到云鹤的回答后,他才知晓,恰好在云鹤到桐庐歇脚的时候,知晓此事时,他二人脚已踏上了往建德县而来的陆路。
他与兄长皆是节俭,只带了五吊钱在身上,因为水路是逆水所行,故而船只费用高昂,他二人又将余下的钱财都存起来,用作之后娶妻所用彩礼,乘不起昂贵的船只,也坐不了马车,只租了一辆驴车,缓慢往睦洲的治所——建德县而来。
在建德县上寻访了几天,却没有一间府衙愿意受理,他二人在街中小铺吃着包子时,就听隔壁桌上的说——
朝廷调了一个新的通判来了睦洲,听说再过一日就到了。
另一人感叹一句,早就听说了我们这又换了一个通判,但是你是如何知晓通判什么时候到?
那人只摆摆手,大声说话,语气里充满了自豪,他喝了一口白粥,险些将粥粒喷得到处都是,“这你就不知了吧,我家娘子的兄弟在衙门前当差,昨日他归家时对我们说的。”
“切,”另一人笑笑骂骂,两人喝完粥便离去了。
他二人这才决定,再来云鹤这里碰碰壁,他二人先前在通判的治所等着,等了几天,一直关门闭户,还是过路巡逻的小吏,见着他二人许多次了,上前来搭了话。
这才听他们说寻通判,又给他二人指了指路,说,通判还未上任,这府衙自然不会开门,通判府邸在三角街末,以前的宋举人的府邸。
这才找上了云鹤。
罗交立马跪了下去,云鹤不想受这样的大礼,他握着阴阳环的手松了松,撑在椅子扶手上,准备起身去扶人,但他起了身,他虚虚扶着罗交,罗交却不起来,“通判,我罗二求您,一定要把另一个小娘子找回来,我求您,您老将刘小娘子找回来,就普如同罗二的在生父母。”
罗谊也跪了下去,也做同样姿态,“在下求通判给做主。”
云鹤叹息一口。
“你二人,赶快给本官起来,”见二人只作充耳不闻装聋作哑之态,他冷了冷脸,面色如同外面的天色一般沉沉凝重,眉宇间也带了冷意,声音带着威煞,“赶紧给本官起来。”
罗谊微微擡眼,只见得云鹤他脸色变化,发了官威,这才扶着自己弟弟起来,罗交起来,已经泣不成声说,“线索,我知道的线索便是,她们两姐妹之前一直以卖刺绣为生,我在她们摊位之旁摆摊卖绿豆为生,但是,一个月前,她们二人便未再来摆过,我在街边等着遇她二人,但,一直未出现,直到二旬前的一日,我总算是守着她们回家的必经之路上,见着她们,问她们去了哪儿?她们也支支吾吾,一直摇头——”
“然后,我便是住了口,只问她二人在哪儿做事?她二人也摇头,我看她二人那模样像是不知道,我又换了个问题,问她二人在做何事?这时,大小娘子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回答我了,说她二人在替贵人刺绣,至于贵人是谁,她们在哪儿刺绣,”
罗交声音突然变大,“结果还真是!她说这些她二人通通不知道,但是,工钱高,每绣一页,就有一锭一两的银子,所以她和妹妹绣到现在才出门回家。”
“我又问,绣的啥?她二人又摇头,二小娘子说,不识字,不知道是什么,我心下只泛起一阵阵不详来,问她们明日还去吗?大小娘子回答说,明日不去了,贵人说,五日后再去。”
罗交脸上露出懊悔神色来,“我听她二人说明日不去,当即便将那份不安给抛之脑后了,只对着她二人说,明日我与哥哥,去你家拜访。说完,我见她二人点头脸红,我也红了脸就往自己家里去了。”
“通判,我第二日便和哥哥去了刘家,我和哥哥说,她们不识字,哥哥是在县学上教书,自然拿了笔,打算教她二人。但刘二小娘子却要我去教她,我这字,似狗爬一般,我就说,等我回去练练再教予她,哥哥就在院子里教了刘大小娘子识一些简单的字,直到五日后,她二人去了,便再也没消息了。”
罗交落下泪来,他用衣摆抹了抹眼泪,又擡起头对着云鹤说,“那日,若我阻止了她们两,是不是就不会失踪了。”
云鹤摇摇头,“这不怪你,待刘大小娘子醒来便知道事情起端了。”
罗谊拍了拍罗交的肩膀,安慰他道,“弟弟,我早便同你说了,这事真不怪你,你莫难过。”
云鹤听完罗交的话,将刺绣与那个用蜡烛封口的纸团子联系起来——心内浮现出早已出现的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