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四章 “故人无恙,余心安矣。”……(2/2)
李书彤见他盯着唐璎看了好一会儿,出声提醒道。
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匆匆收回目光,走向讲席。
“我是诸位阳数日的文夫子墨修永,主讲《策问》和《五经》。”简短的介绍过后,他在木板上刻了个“墨”字,字写得歪七扭八,春蚓秋蛇,似信笔涂鸦。
故人身姿挺拔,眉眼如旧,“修永之墨,乃墨子的墨,并非莫仲节【3】的莫。”
短短一个字,墨修永却写的十分吃力,底下的周长金见了嘀咕道:“就这还广安元年的状元呢,我的字都比他写得好。”
一旁的孙尧也难得没反驳他,“是啊,古往今来不论乡试还是会试,卷面字迹皆注重楷法遒美,就夫子这字,考官见了难道不会直接让他黜落么?”
周长金深以为然,小声道:“下次我爹再骂我字写得跟鸡爪爬的,我就把这这位夫子的‘墨宝’拿给他看。”
这二人你来我往的一番言论,字字句句都似刀般扎在了唐璎心口。她情不自禁地看向墨修永的手,胸间似被毒药浸过,翻涌起密密麻麻的钝痛。
他的手修长好看,骨节分明,手腕处被烈焰灼伤的痕迹淡了许多,粗看瞧不出什么异常,但是她知道,维扬的那场大火之后,他的手腕骨节破损,再也无法作画了,甚至连写字都要比寻常人慢上几分,更遑论字迹的优劣程度了。
那双挥洒自如的国手,终因她而废,如今却还要因此而受辱。
唐璎暗自捏了紧拳,看向周长金,强作镇定地微笑道:“周公子,远宁伯那副引以为豪的《少年游春图》,正出这位夫子之手哦。”
周长金听言自是不信,“那可是‘玉石先生’的大作,我爹去墨居馆费了不少周折才求来的,那馆主原先还不愿意卖呢,你…”
他话说到一半,见唐璎神色认真,不似有假,再加上她从小对他的“压制”,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怎么可能…”
唐璎垂眼,她十五岁那年,墨修永曾赠过她百余幅画,那幅《少年游春图》就是其中之一。嫁入东宫后,黎靖北曾在她的旧物中无意间发现了那些画作,隔日她就将描了自己的丹青像全部烧毁了,余下的都寄回给了他,后来的事她就不知道了,直到三年前,她在远宁伯家看到这幅画,才惊觉他居然已经转售出去了。
心思敏捷的陆子旭自然也猜到了其中的关联,他哼了一声,对周长金不屑道:“怎么不可能,墨夫子肚子里若是没点儿货,陛下凭啥让他来教我们,你可清醒点儿吧,别被脸上的脂粉糊了脑子。”
周公子挨了呛,心里自然不舒服,又碍于墨夫子的面儿不敢在课上大声嚷嚷,吸了一口气又给憋回去了。
众人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玉石先生是近几年兴起的妙手,他所作的丹青笔触细腻,挥洒自如,断连辗转间,深浅墨意变化无穷,气象万千,似滚滚江流倾泻,又似朗朗明月入怀,千回百转间,意趣盎然,实在让人很难将他和这位信笔涂鸦的夫子联系到一起。
孙尧见陆、周两大纨绔接连在唐璎这儿吃了瘪,又想起昨日回家后兄长孙少衡对他的一番警告,越发看不惯这女尼来,出言挑衅道:“你说是就是啊,你如此了解墨夫子,莫不是从前跟他有过什么不解之缘?”
“放肆!”
说话的是周年音,她一介淑女,自幼读圣贤书长大,忍他这般流氓作风很久了,“孙尧,你自个儿成日眠花宿柳就罢了,此处是书院,少拿你脑子里的那些秽物玷污寒英和夫子的名声!”
孙尧嘲讽一笑,本想拿更恶毒的话骂回去,一擡眼却瞥见同样对他怒目而视的周惠,立时就歇了心思。原因无他,他打不过。
待众人安静下来后,墨修永淡然道:“《少年游春图》确实是我年少时的画作。”
他顿了顿,“七年前,为救故人,我的手在火场中被横梁砸伤,断了腕骨,才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后来我家道中落,便开了那间墨居馆,幸得故人寄来的几幅旧画,才勉强凑够了进京赶考的盘缠。”
听着他淡泊的叙述,唐璎心中泛起一阵酸涩。
这是她年少时心仪过的男子啊,曾几何时,他也是孙尧这般轻裘缓带的纨绔,向来得理不饶人,言语间容不下半点中伤......她擡头看向眼前的人,故人风采依旧,却不知何时起褪去了少年意气,多了几分沉稳和隐忍,让她很陌生。
李书彤也是读书人,听了他求学的故事,佩服之余不免感到遗憾,“墨夫子才华盖世,考取状元已是不易,未曾想您手伤前竟还是如此天赋异禀的丹青大家…”
她摇了摇头,“此番际遇,实为可惜。”
“不可惜。”
墨修永微微一笑,眸光温和,又有了邗江边那个紫袍少年的影子,“故人无恙,余心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