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幸者 “臣这个颜色已旧的故人,恭贺陛……(2/2)
荒谬感和悲哀涌上来,顷刻间凉了他的血。他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在可惜什么。为了那颗子虚乌有的卵吗?
……还是她和他之间并不存在的那一点联系?
他已经什么都不剩下,又何妨被掠夺?那罩着淡青雾气的双眼闭上又睁开,最终还是没有一滴泪水从其中坠落。
“请陛下赐死。”聂云间说。
他没有擡头,没有再看,也不知道封赤练到底是何神情。
周遭安静了一会,一点冰冷戳在他的眉心。封赤练点了它几下,没有说话。聂云间忽然有种古怪的不安,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擡头看一下,哪怕只看一眼她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
他错过了这个机会,没来得及擡头。
封赤练冷笑了一声。
“如卿的愿吧,”她说,“三日后,以谋刺斩。”
“卿先活过这三日再说。”
……
杜玉颇站在御书房外,嗅到空气中有些古怪的气息。
那不是味道,而是一种“气氛”,蛰伏太久的人带上野兽一样的直觉,顷刻间就能觉察到周遭的异样。
站在书房前的宫人如常,四下里被冬末日光照得艳红的宫墙如常,这种古怪的气息到底是从何而来?
面如冠玉的中书侍郎心中思及,面上不动,解下外披递给身边宫人,在视线交错时莞尔一笑:“有劳。”接过披风的宫人低头退下,身边传来窃窃私语。
“虽说杜家作威作福惯了……但这杜侍郎真是不一样呵……”
“皎然如玉,温润知礼……”
在这刻意压低的议论声中,杜玉颇不着痕迹地擡了擡下颌,那一点古怪气息带来的不安也很快被压了下去。
书房里的熏笼燃得正旺,四周垂着帘子,只有熏笼里的光源亮,热气熏得人昏昏欲睡。杜玉颇手捧绛山水利的奏折与水文图,随宫人至白玉阶下。
“臣杜玉颇参见陛下,陛下长乐无极。”他施施然跪着,垂首俯身,只在台阶上露出那一段和玉同色的脖颈。
过去的那一段时间里他时常这样跪在圣人脚下,蛇一样骨节柔软,犬一样温驯。有时候圣人会提起一点兴趣,有时候只是从他手中抽走奏折就让他退下。
杜玉颇从不在乎结果如何,他有的是耐心去引诱,去揣摩,让那位年轻的小圣人吃下自己这枚饵,然后在她吞食时慢慢地缠紧她,反过来吞食她。
不过今天他来,倒不仅仅是为了看看圣人有没有胃口。
高处的圣人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杜玉颇就双手捧起那份奏折,仰起脸来:“臣有奏,绛山水渠修筑一事……”
他的话卡住了。
在圣人身边的屏风后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影子,仿佛是个青年男人。一层一层如蝉翼般的纱覆盖在他的头顶,肩上,迤逦在地。
那屏风是琉璃贴了一层几乎看不到的金箔,上面的花鸟都像在半空中飞舞,屏后这人反倒像是屏风上的美人图,静静蜷身伏在那里。
有一条蛇缠在他背上,自纱衣间若隐若现。
……不,纵然是蛇也不会这样一动不动,那是一条赤红色的纹身,栩栩如生的赤蛇纠缠着那苍白的背脊,艳得触目惊心。
杜玉颇记得圣人在饲养爱物上有些怪癖,她不喜欢猫儿狗儿,也对骏马猞猁兴致恹恹,常年伴驾的只有一条栖息在御案上的赤蛇。而眼前屏风后这人背上的蛇纹,显然是圣人授意。
圣人为什么给他纹这个?这人是谁,哪里来的这样的恩宠?
苦涩从杜玉颇的舌根漫上,胸腔中却泛起灼灼的火苗。追逐猎物的游戏里已经有了不止一个恼人的障碍,今日怎么又多了一个?他细细揣摩着这身形,突然觉得背后一冷。
……这人,肖似聂云间啊。
从灯会开始他就觉得端得一脸清正,骨子里不知有什么手段勾引圣人的聂云间棘手得很,可圣人偏偏还吃他那一套,对他是十二分的爱重与客气。
如今圣人竟然宁愿寻来一个与聂云间大差不差的宠奴,也不肯召聂云间来临幸。
帝王爱护一个人的心怎会到这种地步,她是真担心帝王恩泽会有损他清名不成?
封赤练践祚已经近一年,朝中上下她从未多施予一点宽容和心思,为何偏偏左相就是个个例?
她是真的爱他?
杜玉颇低低冷笑一声,收回目光,半垂着眼睛恭顺地擡起头。
“呀,是臣走神了。”他说,“见陛下新得美人,臣这个颜色已旧的故人,还未向陛下道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