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龙蛇 “真龙于此。”(1/2)
第83章龙蛇“真龙于此。”
朔风卷着拉涅沙结成细辫的头发,扬起血红色的衣袖。
冰雾隐匿了她的站位,其实即使没有这雾气,弓箭也射不到她的身上。
她被火焰包裹了起来。
没人见过这样的火,没有枯枝,没有草,它居然就这样直直地在冰面上燃烧。那冰几乎不是被火融没的,而是被火凿裂的。
巨大的火鸟不断振翅,熊熊燃烧的羽毛就这么轰鸣着砸在河面上,震得两岸山石都开始崩裂。
现在已经不能叫打仗了,不要说在这巨大的声响中谁能听得见传令官指挥,就连旗帜也在冰面破碎激起的冰雾中模糊不清。
被惊动的马撞在一起,站立不稳的人随冰开裂坠入水中。所有人都忘记自己手里还攥着武器,他们要么怔怔地望着那巨大的影子,要么拼命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向着岸上奔逃。
这可怎么逃!
倒是有寒魁人反应过来了那是什么,瓦格鄂丽从未真的现身过,祂从来都是通过大巫传递消息,可此刻它真切地覆盖了半片天空!
喜悦和恐惧都来自癫狂,岸上的寒魁士兵嚎叫起来,有人在喊瓦格鄂丽,大巫,祖先神的名字,更多人只是在无意义地长嚎。
不管中原人多么悍勇,多么聪明,这里毕竟不是他们的土地!神明会保护降生在草原上的孩子!
烧死他们!淹死他们!
拉涅沙听不到这欢呼声,她的后背弯曲着,肺里好像装满了铅水。存在于身体里的生命力仿佛被蒸成了雾气,正缓缓从身后升起,成为火焰的一部分。
她感觉得到瓦格鄂丽的态度,感觉得到它投来的注视。它在告诉她她不该这样把它召唤出来,不该在杀死苏里孜失败后还毅然决然投身战场。
“没关系,”拉涅沙颤抖着回答,“只要赢下这一场,就足够了。”
凤凰的精神沉默了一瞬。
你没有杀死苏里孜。它清晰地,沉重地重复了这件事,好像一把小锥刺进她的伤口,一直忍受着焚烧,未曾尖叫也未曾落泪的大巫眼中骤然噙满了泪水。
“我已经下决心这么做了!”她悲声反驳,“可我——”
“——难道要连我的父亲也杀了吗?”
当帐篷里阿珀斯兰把手伸向那把刀时,拉涅沙确实以为他要杀了她。
她擡头仰起脸,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父亲的脸。“就让接下来的灾难告诉你,我有没有说谎吧。”那时拉涅沙怨恨地想。
可那把刀没有落在她的颈子上,他垂下手,挑断了她身后的绳索,然后把刀推回刀鞘,解下来递给面前的女儿。
镶嵌着玛瑙石的吞口上尚有血锈残留,赤色的锈迹和赤色的宝石一同映照着她的脸。
拉涅沙愣愣地看着这把刀,他又向前推了推。
“拔出来,”阿珀斯兰说,“在我改变主意之前,你还有机会用它杀了我。”
她骤然缩回手,错愕地望向阿珀斯兰的眼睛。那双金色的眼睛相当平和,没有讽刺也没有怒火,好像他把刀递出来只是为了指导她怎么剥下一头鹿的皮。
“父亲……”
寒魁的王抓住女儿的手,把它盖在刀柄上攥实。
“你不可能只杀苏里孜,”他说,“两个孩子相争,活下来的那个将继承家里的财产,那原先这个家的主人就没有任何用处,拉涅沙,我的女儿,你不明白吗?”
你不明白你杀兄就必然要杀父吗?当你举起那把刀的时候,你没有下定决心吗?
我聪慧的女儿,我已经执掌权力的女儿,你现在还有一次机会。
拉涅沙颤抖着,她的手指在他手心里挣扎,最终还是挣脱了出来。
这一抽手的力气用错,拉涅沙整个人向后踉跄一步,摔倒在地上。那层裹着她的坚硬的冷酷的壳就随着这一摔而碎裂,从意识到瓦格鄂丽开始衰弱的那一天起积攒的绝望随着容器破裂而溢出——
变成了沸腾着的悲苦和愤怒。
“我没有想杀他!”她咆哮着,“我用不着这么杀他!”
“如果我想要他死,如果我要玩弄伎俩,他现在至少应该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瞎了眼睛,断了手臂!”
“纵然您没有公正地对待过我们两个,纵然您只是因为不想冒险就在心中敲定了王位的继承人,我也不会选这样的方式!”
她有她的骄傲,她的手段,她的能力,她要父亲看到这个部族跟在她身后而非幼稚的兄长身后!
可是……
“可是父亲,瓦格鄂丽真的衰弱下去了。”
如果寒魁不复存在,那要王有什么用?如果部民都成为奴隶,那奴隶的王也依旧是奴隶!
“瓦格鄂丽拒绝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也拒绝告诉我怎样赢得战争。我不知道它是不是意识到这场战争无法阻止,所以才用沉默待我。”
“父亲!我没有说谎!祂就是要这样!”
祂就这样把她推向苏里孜,她就这样举起刀,绝望地不去想接下来的任何事。
她悲嚎的声音很快哑了,拉涅沙剧烈地咳嗽起来,蜷曲起身体。随即拉涅沙感到有很温暖的影子笼罩住她,那一点从帐篷的缝隙中挤进来的寒风也被这影子隔绝了。
阿珀斯兰半跪下来,把女儿拢进他厚重的皮袍里。
|“如果真是这样,”他说,“那错误不应该在你。瓦格鄂丽应该用这件事来拷问我,如果有朝一日这里因为我不肯献出长子而灭亡,罪责也是我的。”
他用那只宽而粗糙的手掌拍了拍女儿的后脑勺,好像她还是穿着一身花花绿绿小皮袍的女孩。
在十息,二十息漫长的静默后,阿珀斯兰轻轻地叹气。
“我的女儿怎么会不适合做王呢。”他说。
拉涅沙并没有因为这句话微笑起来,她痛苦地,悲怨地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那确实是父亲。
多稀奇啊,尽管她和苏里孜针尖麦芒,尽管这场争夺权力的战争一触即发,但他们居然还是兄妹!
寒魁的王,也确实还是他们的父亲。在母亲死后他像是所有失去了妻子的鳏夫一样抚养他们,绝口不提册立新后。
正因为他是这样一个忠诚而悲伤的鳏夫,所以这个构建在王庭之上的家庭真的像是个家。
如果他冷酷一些,不可理喻一些,再更像是王一点,那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东西折磨拉涅沙。她向苏里孜落下的刀会更快,这把佩刀递进她手时她也不会崩溃。
他多么偏心啊,多么不公平啊!
可是阿父啊!你为何又如牧人爱小女儿一样爱我啊!
……
在凤凰的沉默中,拉涅沙挣扎着慢慢直起身,暂时抛却那些愤懑,痛苦,不甘,崩溃。
不重要,都不重要,只要她活着赢下这一局,赢下这一局就够了!
所有人都会看到是她唤来了瓦格鄂丽,是她有扭转败局的力量。
最重要的是,令这数千安朔铁甲葬身鹿骨河,中原就不可能胜利了。
……
林清柏很想骂一句什么,但她的嘴巴没有空闲。
现在这仗是不能打了,谁也没法和天上那东西比划比划谁拳头更大,但她的工作还没有结束。
诚然她可以跑,她的马比其他人更高大,也更冷静,她身边的亲兵也没有因为惊慌散开。只要她表露出脱身的意愿,他们就会为她清出一条道路,把她送回河岸上。
但这支军队怎么办呢?
主将奔逃,将旗倒地,任谁都能想象出这是何等灾难的一幕,雾气和火光本就让人雪盲,这支队伍会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窜,最后被那只火鸟一起送入河底。
“举起旗来。”林清柏说。
她的旗子是明黄色,与火不同的另一种颜色,上面用赤红绲花托着黑色的“林”字,霎那间就破开雾气。
奔逃的士兵看到了它,已经分辨不出方向的队伍下意识向着将旗的方向去,尽管还有混乱,尽管不断有人跌入水中,但至少所有人都找到了撤退的方向。林清柏压住阵脚,好像一根扎进水中的柱子。
冰面寸寸崩裂,她的战马沉重地呼着气,在碎冰间跳跃。林清柏紧咬牙关,感到血味充斥了整个口腔。对不住啊,她轻轻拍着马的脖子念,缰绳又在手上多转一圈。
一步,两步,三步,几乎看到岸边时那匹马在浮冰上踩空,与此同时一枚巨大的火球轰入河中。
冰面乍碎,顷刻间吞没了还没来得及上岸的士兵,林清柏只觉得有什么极为黑暗的东西蹿上头顶,她整个人砰地一声就坠了下去。
张开嘴只有银色的气泡,她伸手去抠身上的甲,挣扎两下也就作罢了。
死得不赖,她想,仗没赢,但好歹也算死在战场上了。
耳鸣,心跳声,窒息感,她慢慢松开缰绳向下落去,余光瞥见有一道巨大的黑影自脚下浮起——
轰!
巨浪裹挟着碎冰冲天而起,一条庞大的东西自水底浮现,落水的士兵们躺在它上面,挣扎着起身咳嗽。
林清柏呛了两口水,勉强站起身。这是怎么回事?河呢?刚刚他们坠入的河道已经不见踪影,一道赤红色的巨桥整个填平了鹿骨河!
这是什么?没人看得清,雾气遮盖了前后视线,唯有脚下这桥面还清晰。被水冲开的亲兵爬过来两个,踉跄地抓住林清柏的手臂:“将军,你无事吧?”
林清柏狠狠抹了一把脸:“抓我做啥子!河平了!”
河平了!渡河!
两岸的士兵都被雾气遮住眼睛,东翼营只看见那河水顷刻间就被什么东西填满,来不及反应,那些本该已经沉入水中的安朔士兵们爬了起来,狼狈,迷茫但凶悍地冲了过来——
而站在更远处的那些寒魁人和安朔军看见了,伫立在火中的拉涅沙也看见了。
他们看到一条庞大的龙蛇填满了河流,它的背脊在火中显示出暗红的光泽。在那颗昂起的头颅前,就连太阳一样的火鸟也渺小得不值一提。
龙蛇扬起穿过云雾的脖颈,好像一片山岳被拎起。它似乎认真打量了一阵子那火鸟,突然张开嘴,狠狠地咬了下去!4章傲慢“爱卿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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