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崩塌 “毫无意义。”(2/2)
一阵滞涩冰冷的气流从聂云间喉咙口滚下去,沉入胸腔,蔓延到四肢百骸。他下意识地把手移动到腹上,这一瞬间忽然明白了一切。
他只是为皇长女挑选的一件器物,没有人期待他真的为这个国家做什么,真的成为朝堂上的中流砥柱。
那些附加给他的东西不过就是为了他日在青庐红帐中辗转喘息的时候,那双注视着他的眼睛能觉得他不是个空壳美人罢了。
先帝那么爱那个孩子,所以为她准备了最好的。
冷意爬满了他的全身,变成湿浸浸的汗水,风一吹就透了。
……
封赤练从几案上擡起眼,瞥了一眼站在那里的聂云间。
这几天随军文官们打嘴架的奏折她已经不看了,一心一意地照着自己的步调走。不过连红和聂云间递什么上来她还是要瞥一眼的——他们除了围绕着那群寒魁人啰唆之外,也会转达一些别的事情。
可今天他就这么站在这里,攥着奏折,不像个活人,
“有奏?”封赤练问,“放下吧。”
聂云间低头,将手中的奏折递给在那里等着的宫人,封赤练接过来翻了翻,没看内容,只看字。前十分之九都一板一眼,最后几句却不知道为什么笔画有些颤抖,不像是他平时的字迹。
她扣上奏折,他还站在那里,孤零零的好像一支挂了朽布的枯竹,风一吹就轻轻摇晃起来。
封赤练想想,挥手叫宫人退下,然后示意聂云间上前:“究竟什么事?”
他过来,跪下,行了一个很大的礼。起身的时候封赤练看到哪双眼睛有些空,看她时勉强了半天才聚焦。
“臣还是有一句话想问……”他说。
“陛下,究竟是什么人?”
其实聂云间不是想来问问题的,他现在脑袋里没有任何想法,只是依靠着躯体的惯性机械行动。昨晚写的奏折还差个尾巴,他就补齐了送来,放下东西他不想走,就这么一直站在原地。
好像一只被吓到了的动物,下意识去找像是巢一样的地方。
真奇怪,圣人怎么会是他的巢呢?可站在那透骨的风中,聂云间只觉得除了这里,他再也没有其他的地方能去。
那双榴石色的眼睛俯瞰着他,从高处传来一声轻哼。
“我告诉过你了,无所谓我是什么,”她说,“你不必因我是什么就改变态度。”
伏在地上的聂云间发着怔,慢慢地,慢慢地摇头。
“求陛下告诉臣。”他说。
他现在已经不知道他自己是什么了,聂云间觉得四周有几百几千把细密的小刀割着他的肌肤,一滴一滴地将血放出来。
他不是状元,只不过是先帝为女儿准备的一个玩具,他没有一位知人善任的明主,那位曾经的圣人从来就没把他当作一个正经的臣子。
他不是一个足够聪明足够称职的要员,在所有人异样的眼神里,他无知无觉了这么多年,多可笑啊,他什么都不是。
那些刀刮干净了他身上的所有东西,只剩下一颗在肋骨里跳动的心脏,他现在很想抓住一把刀向这块跳动的肉捅进去,把它也剜出来。
对,他还差最后一个身份,还差最后一个“是”的东西。他还在用自己的身体挽留着那位新任圣人,这几乎就是他现在活在世上的全部意义了。
可她到底是什么呢?
他不知道。
已经痛到这个地步,就无所谓剜出来看明白。他想要知道那个真相,在意识到自己做了那么久的蠢人之后,他想要所有的真相。
封赤练很轻地叹了口气,这声音近乎于温柔。她伸手慢慢托起他的脸颊,要这只伏在地上的白鸟擡头看她。
“先帝曾经前往绛山封禅,”她说,“那时你入朝为官了吗?”
“若是你入朝为官了,为什么在焚祭天文书,参拜绛山府君的时候,你不擡头看一眼呢。”
“我即这万万生民之母,四方国土之主,绛山府君。”
说完这话,封赤练停顿了一下,轻笑:“好吧,既然告诉你了,你大概也能猜出了。我既是这国土之主,便不会轻易离去。高兴了吗?你被赦免了。”
聂云间没有说话,一滴一滴泪水慢慢地浸入封赤练的手掌,那双眼睛里最后一点光也熄下去,他低下头,仿佛死去一样再也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