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夫妻,二十片瓦和“失物复还之兆”。(2/2)
陆游没人可说话,便半阖上眼,思考起了为民请开粮仓的折子。
他朝右翻个身,就翻到了草席的扎肉处,浑身发痒,只好又翻回来。
身下的草席已用了近十年,十分破旧,但他舍不得换。
若少用一个草席,就能再省出为百姓购置半袋子米的银钱,又能解决一家子半月的口粮。
陆游慢慢盘算着,在微冷的秋风中睡着了。
翌日难得停了雨,天际只阴阴的,凉爽宜人。
辛弃疾身壮体强,走路爱出汗,便拿了把折扇在手里,说是要扇,其实也懒得扇,只一边走着,一边不时拿扇子敲着另一只手的掌心。金镶玉的扇坠子不停摇晃。
“大官人,你可是要买米?这边的米铺都已喊到了四贯一石的价钱,存心就是不想让人买,你也别费那个银子了!”
灾年间,米铺都关上了门,卖纸钱的铺子却还门庭冷落地开着。
大约是见辛弃疾在街上从头走到了尾,纸钱铺子老板都认识几人了,便开口劝阻,“他们黑心着呢!你的家底子又有多少好耗?”
辛弃疾面上不见喜怒,只略一笑:“真的?上头也不管管?”
“是呀!进贤的县令就是位来享清福的郎君,哪管我们死活?前日还听说他方设宴,好酒好菜、香车美女地宴请了隆兴府的上司,怕是上下早就打点好了。我们说什么也没用!”
韩淲送完了折子没有立刻返家,也留了下来。
闻言,他撚了撚米铺老板放在袋子里的米粒,若有所思。
辛弃疾笑道:“这么说,那上司必是个贪官了?”
纸钱铺老板神色高深地捋须:“不是贪官,也是个敛财的。”
谢过纸钱铺老板的提醒之后,辛弃疾又带着众人将进贤三条街上的米铺都逛了一遍。
逛完一条街,辛弃疾都会问辛三郎一句:“记下了吗?”
辛三郎面色白皙,肩上披一领狐裘,手中握暖炉。除此之外,双手空空,无任何纸笔。
奇异的是,每次辛弃疾问他时,他略一思索,就能精准地报出一串数字,大多都在“四贯一石”上下浮动。
莲心不语。
那是街上每一家米铺的价格。
第三条街的末尾有个糖人铺子。
莲心看见铺子里金澄澄的糖人,情不自禁咽了下口水。
但她晓得还有许多人都还吃不上饭,自己不该有这样的奢求。
便咽回口水,强行扭开了自己的头。
她个头矮,之前一直抓着辛三郎的袖边。此时一扭头,几乎都要扎到辛三郎的斗篷里头了。
辛三郎身子被她撞了一下,伸手揽了一下,搭在莲心肩膀边。
“想吃么?”
他问,擡头看了眼辛弃疾,“父亲,大家也都走了很久了。”
辛弃疾不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闻言停步,四处摸摸身上,摸出一锭银子,再摸摸,又摸出一串大钱,塞到辛三郎手里:“你也吃一个。剩下的银子也都自己拿着。”
多出太多了。
这些银子都能买下整个摊子。
辛三郎无奈地略弯了下唇角。
父亲这是将他也当孩子了。
摇摇头,他将钱串子上捋下来几个,对老板说:“来一个鼠,一个狗。再来一个...”他转头看一眼韩淲。
辛弃疾指着韩淲,跟店铺内老板交代:“给他也来一个,他属兔的,就吹个兔子。”
却被阻止:“辛公不必破费。”
韩淲在众人身后委婉地微笑:“有这些钱,还是换作米更实惠些吧?”
话里有话啊。
莲心眨眨眼。
涧泉哥哥的话中意,就像那日在文人聚会中朱在口中的“二十片瓦”一样,似乎还有别的含义。
他实际上想说的,是什么呢?
二十片瓦,他们究竟暗指的是爹爹的什么过往?
...
“原是这事。”莲心身边的女使原本名叫“荷叶”,被范娘子分过来前才改了个新名字,叫做叶叶。
叶叶原先尚有对莲心一分的不满,现在也早已转为对这小姑娘十分的爱护了,她一边帮着莲心梳头,一边满不在乎地道:“那个么,是郎主在潭州时的事了。”
“当时郎主八月时想出了个雅意,打算建座楼用来赏月,但时间紧,建楼又费工夫,尤其墙还好,那瓦一时半会赶不出来。当作楼的顶棚。就这些,外头传得什么样!”
镜子里叶叶的脸带着些恼,手下倒没忘了一刻不停地又轻又柔给莲心通着头发,愤愤道:“...说得像咱们没给赁金似的!又不是抢人家的瓦,就赁走了一日,就还了回去,这不就是白得的钱?好些人家抢着要把瓦片赁给咱们呢!”
之后又絮絮讲了些外头人多无理取闹的坏话,莲心被通头通得要睡着了,只能嗯嗯啊啊地附和。
“...只会看人出身,狗眼看人低的酸儒!”
以最后一句做了个结尾,叶叶才“呀”一声,发现莲心的瞌睡:“我的小娘子,在哪里睡呢?快快,回去睡,在这里睡也不怕把腰闪了!”给莲心送回了驿馆松软的床榻上。
辛家众人只在陆游家借住了一日,辛弃疾就火速以“不敢搅扰”的理由搬到了县中最好的驿馆中。
换了这里,莲心终于有功夫好好洗个头发。
趴在床上的时候,这几日的疲惫才真正卸下。
她舒坦地晃着脑袋,几乎要睡着。
在入睡前的一刻,她还有心在心里赞同叶叶的话:别人她不敢打包票,但辛爹爹可是历史上形象正面的大名人,别人的诋毁绝对都是编造!
只是...
在入睡前的最后一刻。莲心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赁百姓瓦片,是救济民生,那么赁瓦片的赁金,又是谁出的呢?
从官中出吗?
——只是用来修建一座赏月的楼?
那么,这样的爹爹,与进贤县令的区别又何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