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云泥之别 从前没赌旁人的真心,如今更……(2/2)
她明白他懂了,高热使人昏沉,话也“含糊”。
“你、你是谁?”她茫然眨眼,眼中噙泪。
季砚稍稍静默了一会儿,擡手替她将凌乱的发别去耳后,“……你希望我是谁?”
“是哥哥。”晏乐萦哽咽着,音色尚绵,又似乎极其希冀,“是阿砚哥哥,对不对?不是先皇了,不是他,我的阿砚哥哥也登上了皇位……”
“雁雁。”他轻声唤她。
晏乐萦立刻环住他劲瘦的腰身,主动缠紧他,她哭得越发大声。
泪水濡湿了季砚的衣襟,可从季砚的角度而言,也看不见她的神色。
他只能听见怀中的小娘子抽噎着,楚楚可怜极了,“哥哥,你没有事,雁雁晓得哥哥会没事的……”
他没事么?季砚也不知道。
面前的人是那么熟悉,也那么陌生,她分明在说着他,如何他自己也不能确定有事没事呢?
环抱着她的手,他也不知自己该不该收紧。
“雁雁。”他又唤她。
冷不丁地,他忽然转移了话题,“你知道么?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倘若有一日我寻到了你,该怎样折磨你,才能让你体会到我那几年的痛苦。”
晏乐萦的身躯蓦地一僵,颤得厉害。
她下意识就要缩回手,可季砚却在她的后背轻轻拍了拍,一如往昔无数次他做过的那样。
他的怀抱与拍抚,曾无数次哄慰过她的愤怒、惊惧与迷茫。
再开口,季砚的声音艰涩,却很平静,“……但是,哥哥没事。如今还能好好抱着你。”
这是对她上一句话的回答。
晏乐萦沉默了一会儿,但很快,她重新开口。
“对方用亲人的命来威胁我…用你的命来威胁我,我该怎么办?哥哥。”她似乎真的迷茫,茫然寻求季砚给她一个更正确的答案,“我不晓得……”
昔年的水月台前,太子季淮看似对先帝的话不以为意,甚至为季砚和晏乐萦求情,而后,得先帝应允,送晏乐萦出宫。
一路上,季淮如外人言之的温和有礼,还叫宫人悉心检查了一番她可有受伤。
好在无事。
那时她还太小,哪知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表面一层白皮,内里一层黑心,表里非一的。
太子对她好奇,她也对他稍有感激,只是他又话起闲事,“其实,上回孤便瞧见过皇弟召你入宫。”
晏乐萦愕然,心中隐隐觉得不对。
可彼时心乱如麻,如何不对,她却说不出。
她只想尽快离宫,结局已定,她不想在此境况撞见季砚,那样不过再生事端,对她和季砚彼此而言都不算好。
季淮却不依不饶。
他夸她姝色无双,如此姿容,应是过无上荣耀的日子,更该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
可彼时她才从生死一线中脱身,自是看什么都一惊一乍,她拒绝了季淮还要相送的好意,季淮应了好,但她那口气没办法松懈下来。
不久,她就迎面撞上了季砚。
季砚与她说了那么多,哀求了那么多,换来的却只有她的连声拒绝。
她看什么都觉得不对,她做什么都觉得不妥,她只想逃离这里。
很后来,晏乐萦才想明白。
——季砚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让她进宫这么多回,甚至先帝先前都不知道…那又如何知晓了呢?
从最开始,这一场威逼利诱的戏,就是笑里藏刀的季淮主导。
那日,她最后当真逃离了皇宫,没有选择季砚。
但眼下,她对着季砚泪眼婆娑,楚楚可怜道:“哥哥,我不晓得……若要爱你,要用生命去换,用你的命,用我与亲人的命去换,我该怎么办?求求你,告诉我。”
季砚垂眸看她。
他忽然也想到了那日青梅树下,晏乐萦也是用这样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看他。
可彼时,她字字句句都令人钻心刻骨,痛彻心扉。
说他不过一个毫无权势的冷宫弃子,说他自不量力妄求平步青云,还说他,事到如今,怎还有心想着与她相守。
她叫他走,让他滚,要从此恩断义绝。
她都忘了吗?
但如今,她的脸色是那般苍白,眼中的泪依旧澄然,这双翦水秋瞳清澈柔媚,总轻而易举能勾人心魄,仿佛她从未做过什么错事,总是无辜可怜。
甚至,连眸底的那丝情绪都与昔年一样。
似是非是,似真似假,他看不透,不敢猜,可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如当年一般对他道:万一呢?
万一这是真话呢?她是受人胁迫,被人威逼利诱,她本想选择他的。
“我想爱你,可是——”晏乐萦未尽的话,忽然被季砚吻去。
晏乐萦通体一僵,对方的唇在此刻的她感知而言,是温凉的。
雪中春信带来的冷香驱散了浑身的燥热,带着凉意的唇反复碾磨她的唇瓣,而后,他又捧起她的脸,轻声叹道:“……选活着。”
“选活着就够了,雁雁。”
攒积在眼眶中的泪尽数滑落,又很快被他吮吻进唇齿。
晏乐萦偏头,想避开,“别亲我,当心过了病气。”
他却毫无避让之意,不依不饶地追着她眼皮舔舐,又慢慢回到她柔软的唇瓣上,啄吻,探入,与她唇齿交缠,动作极尽温柔缠绵。
一吻毕,他拥着她,“雁雁……”
“这就是你所有的苦衷吗?”他呢喃着。
这段日子来森寒冷硬的帝王,竟是就这样软化了态度,他紧紧搂着她,将头搁在她肩上,嗅着她身上的暖香。
晏乐萦无话可说,甚至因他如此快的转变,她有些愣。
这一刻,她在心中想,若他晓得,所有的看似真心坦然,其实仍是欺骗呢……
他会怎么做?她预料不到,也不敢预料。
*
一朝天子龙体尊贵,太医们替晏乐萦开了药,劝他不可与病人过多接触,他却只是大手一挥将人打发走。
这夜,晏乐萦没再拒绝他的靠近,被他拥在怀中入睡。
可或许是病来得狠了,她睡得并不踏实,哪怕睡梦中能嗅见对方身上熟悉的香。
这香气,她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哪怕经年过去,依旧数次令她心安。
但这次却没有,她反倒心虚难安。
昏沉之际,高热让人依旧混沌,仿佛在大浪中跌宕翻腾,又像是坐上了一辆颠簸的马车,她正随着马车一路南下,和家人一同去往江南。
为求保命,举家迁离京城的速度很匆忙,父亲也不敢高调,只选了几辆马车轻量出行,一路摇摇晃晃,艰难往前。
绝情的父亲很快丢下母亲,还将她捆在车厢中,任她哭至昏厥。
晏乐萦永远不会忘记蜷缩在那辆逼仄马车里的感受,狭窄的空间令人作呕,渺无前路的感觉令人绝望,她对什么都无能为力,唯有心如死灰。
除却这些,她还明白了……
母亲曾与她说,美貌是女子最该引以为傲的武器。
母亲用一张倾国之色的脸得到了父亲的宠爱,可最终也因仅有这张脸输得彻底,当年华逝去,当身躯年迈,所谓的情就露出了其下狰狞丑陋的真容。
如先皇所言,如绝情的父亲所做的那般。
云泥之别的二人如何有真情?隔在两人之间的是天差地别,是永远也无法跨越的天堑。
就算季砚真与她有过美好,可难保他日后不会变心,露出与旁人一般的丑态。她不愿看到,更惶恐如此,他们根本就不合适,所以她干脆利落离开。
晏乐萦越来越感到疲惫,恍惚间又想,其实说到底,果真她还是更顾着自己。
她从前没赌旁人的真心,如今更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