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风雪不合宜 真他老祖的疼……(2/2)
女子斜乜着,笑盈盈招呼了一句,话里的意思却比脸畔的寒风刀子还利:“不许走,一阶一阶滚下去。”
语气比家常玩笑还当不得真,陆吾却明白不该把这话真当玩笑听了。
他再清楚不过,她在泄愤,泄万古千秋的欺骗之愤,泄伶仃一生的囚禁之愤,泄她被孕育出来的愤恨。是他们对不住她,可她也未必十分对得住昆仑。
今日的所求所胁,神殿里的女子不觉得过分,陆吾也不觉得屈辱,两厢情愿,求仁得仁。
陆吾没有多说什么,侧卧在地上,淡淡的神色仿佛是在闲庭信步,甚是悠然。那女子看着陆吾双手在额间结印,自封了神力,便敛回了目光,直到陆吾一声不吭地从山顶上滚落下去,也未再多看一眼。
女子玉腕轻挽如花,掌心的神力复又涌向瑶池,这回不同将才只着于一点,而是将整片池面笼于神力之下。
昆仑的瑶池远比天宫的更为壮阔,倾覆昆仑主山大半片山顶。
女子仅以一己神力覆盖,动荡了一山风雪,却犹面露悠然之色,这乍然显露的冰山一角,甚至教人不敢再妄自窥觑。
女子眼波流转,见融冰之时盈阙微微挣动,眉心紧紧蹙着,便知她虽昏着却颇觉痛苦,女子眉梢轻挑,兀自嘀咕:“这般弱气……罢了,看在你伤得不轻的份上便不嫌弃你了。”
这般说着,女子懒懒擡起右掌,五指翻飞,快得只有点点残影,最后结成兰花指停下,只有一滴莹莹水珠凝于指尖,一弹指,水珠子飞了出去,正正好落在了盈阙因疼痛而紧抿的唇间,倒也不必她张嘴,水珠转眼便渗入口中。
女子见那水珠子被盈阙无知无识地便给咽了下去,只觉一阵阵心疼,恨不得把盈阙给抽醒了好好回味一番,最好再洋洋洒洒做个长篇大论给她。
“整整十七万年满山就养了这么三枚冰晶,还未出生便偷我一枚,而今又费我一枚,最后一枚我就是应了劫,应劫在外边儿,也不给你!”越想越气,女子不由往门上踹了一脚。
手一抖,不想便听到“噗通”一声,女子回过了神,忙抻着脖子望过去。
原来是一池的冰正好化了,冰封尽解,盈阙便教她不小心丢进了池子里。
女子忙把盈阙捞了上来,招到了池子边上,背倚着池壁稳稳地坐在水中,离神殿仅有几丈远。女子做完这些,不由有些心虚地往玉阶那边看了眼,什么也没看到。
“滚到底了吗?”
女子扯着嗓子大喊,反正她不担心这山会雪崩。她侧着耳朵去听,只听得衣衫窸窣的细碎声音,陆吾没有睬她。
女子便又转回头望向盈阙。
盈阙的玄袍早在陆吾带她回到昆仑时便脱下了,池上便只余白绡纱与雪丝浮着,长长的发丝攀绕上残莲枯茎,真是一番颓靡景象。
女子撇撇嘴,心中陡然升起不虞之情,干脆便施法将瑶池里的莲花也复了生。
片刻后,金光尽敛,露出瑶池面目,风雪漫漫间,浓霭沉沉,灵气盈郁,绿盘红莲摇荡,白珠玉露乱跳,水清清,碧盈盈。
仿佛还差了什么。
女子素指轻点,几尾金红鲤鱼翕忽游开。
那鱼似乎游到了她的面前,呆呆地停住不动,那红莲似乎长到了她的指尖上,瘦影婷婷。
近得仿佛能碰到脸颊。
仿佛又多了什么。
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呢?怎么能不一样呢?
女子闭着眼睛,绞尽脑汁地去想,到底多了什么?
是了,是多了这冰天雪地里的疾风骤雪。
多了的丢掉便是,丢掉了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便和原来一样了。
神殿里的女子闭着眼,眼睫不住地颤抖,掌心凝着金光,浓郁得几乎要化作水,从指尖滴下,日月袍无风而自扬起,身后长发翻飞,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往神殿外走去。
直到触碰到屏障。
掌心的金光瞬息之间化为灼伤的血肉,穿透掌背。
猛地缩回手,那一瞬间的灼烧使女子痛得躬下了身子。
缩回手后,那个穿透了一只手掌的骇人伤口转眼间便愈合了,快得只留下手背上的一滴血,沿着指骨蜿蜒,流到指尖和掌心的血汇成一滴,啪答,摔碎在了冷冷的砖石上。
一切回归寂静,那道屏障也消失在了寂静里,只有那个久久直不起来的身子,昭示着禁锢的存在。
良久,女子终于站直了身子,睁开眼睛摸着自己的手,迟钝似的拧眉“嘶”了一声:“真他老祖的疼……”
擦干净了手上的血痕,她往外瞅了瞅,嘟囔道:“多什么多,我看这样挺好的,哼……”
说是这么说,不过这雪也诚然是烦的,她得时时盯着,不然没一会儿这瑶池又得冻上。
唉。
看着瑶池,她实在闲得无聊,便又嚎了一嗓子:“陆——吾——你滚到底了嘛——”
这回陆吾“嗯”了一声。
只是低低一声,他现下封了神力,传不了音,不过女子却能听见。
莫说只是隔了十万级台阶,便是这八百里昆仑,万仞之高,只要她乐意去听去看,环绕昆仑的弱水之渊、炎火之山以内,便是她的地盘,没有瞒得过她的。
可她现下懒得去督促陆吾,只想寻个活物聊天罢了。
憋了这么些年的话,她想了想,除了骂他们的也就不剩下什么了,一时竟也不知讲什么。
“哦……”站着有些傻,她便坐在了门槛上,背后倚着大门,手时不时点一下瑶池方向,“本座骗你,你那么生气,等救醒了这娃娃,你是不是就要逼本座化解雪境了?”
山下闷了一会,才说:“打不过。”
女子嘻嘻笑道:“做了老爹爹果然沉稳了,不错不错!”
这话陆吾不回。
女子也晓得他不会回,便自顾自又说:“那你想过吗?等哪天本座快要消失了,你再求求本座,说不准本座看开了便解了这咒。”
良久,陆吾都没有说话,等到女子以为他不会再回答了,他才慢悠悠地说道:“可以,但不必。这些年我也住惯了。”
女子颇感惊疑,不过看到池子里的盈阙便忽然了然了,老神在在地眯眼笑了笑:“以前的昆仑你住了多久?现在的昆仑你又住了多久?还住惯了?嘁,不就是为了这女娃娃吗,本座又不会笑话你。”
陆吾说:“陛下不在了,住什么样的昆仑不是昆仑呢,是你想太多。”
女子翻了个白眼,嘟囔道:“还说我撒谎呢,论起撒谎经,除了白泽,谁还比你高明嘞?”
女子一边抱怨,一边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盯着盈阙打量。
忽然蹦了起来:“咦!”
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忙又揉了揉眼睛,扒在门框上,使劲儿伸长了脖子看过去。
她甚至把盈阙从池子里提溜起来,招到了殿门前,她死死地盯着盈阙下方的雪地,拧紧了眉头,攥紧了拳头。
白亮亮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