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十梳头上寻白头 天亮了,出嫁了!……(2/2)
“我怕,你们不要我了……更怕我是个不详的人……会连累到你们,害得你们受伤出事!”
她眼里的眼泪一下子淌了下来,一颗一颗滚珠似的,像岚烟里,檐上清莹莹的雨滴。
盈阙愣住了。
半晌,花簌还在哭,泫然泣露,好不可怜。盈阙生硬地哄道:“莫哭了。”
听这冷冷清清的语调,影卿不由哂然,笑话盈阙这样说话会吓哭小孩。
但花簌却真的被哄好了,捏着袖子擦干了眼泪,红红的脸颊,委屈巴巴的样子,瞧着却更可怜了。
盈阙心想,终归还是自己和花玦把花簌一个人留在家里,才教她这般伤心。虽然她并不明白,一个人待着有哪里好怕的,大约因为她还小?毕竟以天上的时日来算,她还尚未满月。
唔……
“是我与花玦的过失,日后我们不落下你一人了。”
花簌顿时破涕为笑:“好!”
嗯?
影卿觉得,仿佛有哪里不大对劲?不过她打好的一大堆糊弄……啊不是!是宽慰花簌的腹稿,不用教给盈阙了,罢了罢了,正好省去了麻烦。
于是,影卿也便懒怠再追究是哪里不对劲,安心地阖上了眼。
花簌重展笑颜,哼着小调又从盈阙手里拿回小梳子。
盈阙不自觉虚握了握空出的手,凝望铜镜,不由沉思,也许花簌她……真的不记得了?
花簌扭着小腰,将梳子在早晨新制的花水里撇了撇,握起盈阙垂到地上的一把青青鸦发。
“一梳发如水,青丝绕心头……”
如似一缕林中清溪,细细流转,花簌将她在镇上学的新娘出嫁的十梳歌,带着一点恍似不知世事的稚气,悠悠然唱了出来。
唱一句,一梳便从头梳到尾,半点不马虎。
“二梳风月结,同枕结鸳梦。
“三梳同心扣,从今两心同……”
都是些吉祥话罢了,盈阙默默不语,静静地听着。
“四梳琴瑟和,情好永天年。
“五梳长相守,嘉禾连理枝。
“六梳瓜瓞绵,儿女齐承欢。
“七梳到白头,执手话此生……”
白头……
盈阙不禁在心中跟着默默念了两遍。
“八梳望八荒,山河饮喜酒。
“九梳看万古,春秋鉴今朝。
“十梳,
“万事胜意,百无禁忌……”
唱词里的字字句句,吟的是情,歌的是爱,祈盼的是天长地久。
抄默了一夜的清心诀,再细味这唱词时,盈阙仿佛有些懂得了,为何凡人的须臾一世间,不过寥寥百年岁月,却喜以海枯石烂、地老天荒那些话来起誓。
纵使天不假年,却也期盼着能与心中挚爱相伴更长长久久一些。
“不对,不全然是这样的。”影卿忽而对盈阙说,“盈阙你还是不懂。”
盈阙不解:“何处不对?”
“他们的百年在你眼中,不,是在我们这些做神仙的眼中,在天地的眼中,诚然微忽如沧海一谷粟,天地之蜉蝣,可那是他们的一辈子啊。他们在这个,只够我们梦一场的百年里,从生到死,历经世间百态,千种滋味,万般体悟,比我们动辄便活上千万年的一辈子,想想也不缺什么。”
盈阙喃喃道:“是故百年便已是天长地久?”
“嗯!”影卿莫名精神了起来,“你看啊,一百年对我们来说不过瞬息,那一万年对天而言,也不过瞬息呀。活多久其实没那么要紧,短命的凡人不见得可怜,长命的神仙也不见得可幸。再是相爱之人也终有不得不分离之日,凡人有老死病死无疾而终,神仙也会应劫归墟,能走到死别那一日的,已是世间至幸,须知道不如意事常八、九,生离才是寻常。盈阙,你懂了吗?”
“两心相许,两情相伴,不必问来日,便已至地老天荒。”
“正是如此!”
一段情缘的尽头,是缘灭,更是缘起。既然命定为情,命定为爱,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又何来的尽头呢。既然没有尽头,又怎么会不是天长地久呢。
用尽力气,拼了性命相守在一起,直到终于再也不能在一起,这便是世人之爱,便是他们天长地久的海誓山盟。
十梳歌唱完,屋子里一下子便静了下来。很快,花簌便又哼起曲子来,盈阙听出那是刚才的调子。
起起落落,环环绕绕,花簌已盘好了髻,簪好了钗,戴好了冠。
最后理好了红妆,换上了嫁衣。
门外忽尔响起玉笛声。
起时穿风过户,若无气力不遗痕,散入春风悠悠飘远,一重音萦缠着一重音,笛声渐催急。
花簌望了眼扑上帘幕的瓣瓣花影,口中笑道:“傻哥哥在催他的新娘子呢!吉时还早,咱们慢些,让他且等着。”
虽如此说,手上的动作还是更转匆匆。
花簌正整理着洒满归来花的裙摆,那裙子却从她指间忽然滑走。
花簌茫然擡头,却见那火红又喜庆的裙子已至门前,忙喊道:“哎呀,红盖头!”
等她从床沿上找到那方盖头,那抹红火已踏出房门,只余火红的衣角转眼即逝。
花簌抓着红盖头便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