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2/2)
在他交上去的时候,那个蠢货问:“从那里开始是数儿啊,我上朝时先说那个啊?”
费心嘱咐没有任何效果,一上朝就出错了,被人大肆抨击,连累的贺敬舟被上司训斥了一整天。
若不是他当时已经娶了李素娥为妻,挨几个巴掌才是他应有的待遇。
贺敬舟的愤懑可想而知。
贺云昭忍不住开口问道:“那后来呢?那个人怎么样了?”
贺老太太轻咳一声,眼神有些飘,她道:“后来那个人被先帝处理了。”
“呜!”贺云昭眼睛瞪的圆溜溜的,懂了懂了,怪不得要代指,那个蠢货也是先帝的兄弟。
贺老太太说的委婉,但若是贺云昭听到名字立刻就能意识到,这个蠢货是当年先帝夺嫡时期第一个死的皇子。
“许久之后,吏治清明,你祖父得到重用,步步高升,他心态也就平稳许多。”
贺云找有些好奇的看着祖母,“祖母,那您当初成婚的时候知道祖父的性格吗?”
贺老太太停顿片刻,眼神落在贺不远处的书架上,她道:“当然是不知道的,成婚后在我的劝解下,你祖父便抛下了那些愤懑不平。”
贺云昭明白了,她俯身抱抱祖母,轻轻抚老人家的后背。
是了,祖母就是这样温暖的人,年轻时是一个温暖善解人意的姑娘,如今也是一个温暖可爱的老太太。
与她拥抱的贺老太太和嬷嬷对视一眼,有些心虚的拍拍贺云昭的后背,嘱咐道:“书房里还留着不少你祖父当年的断案手册,你去瞧瞧说不定也有所进益。”
贺云昭离开后,贺老太太长呼一口气,一旁的江嬷嬷忍不住笑意,“老太太,您说您,这是图什么呢!”
贺老太太轻哼一声,她到底是长辈,当然要维护自己在小昭心里的形象啊!
江嬷嬷是侍奉多年的陪嫁丫鬟,如今早就不再做事,只是偶尔进府来陪着老太太说几句话回忆回忆过去。
贺老太太前几句确实不假,唯独最后完全不对劲,什么温暖的劝解、贺老爷子抛下那些愤懑不平都是假的!
贺老太太没憋住,和江嬷嬷一起笑出声来。
她回忆起年少的自己。
那一年,贺敬舟遭遇打击,功劳被抢,只是补偿给他一匣子银子。
李素娥赶到书房时,只见地上一片狼藉,书籍掉落一地,匣子就那样仍在地上,盖子打开,银子散落开。
贺敬舟箕踞而坐,他一贯在李素娥面前表现的是温和体贴的模样。
他是一个很爱说笑的人,会含糊的抱怨不想去衙门,也会玩笑道每日处理公务犹如养猪,所以李素娥总认为他是那种在官场游刃有余的人,即使有不如意之处也能自己排解。
此时却是一副修罗模样,他赤红的眼睛和狠厉的表情看起来分外可怖。
她下意识退了一步,这一步激的贺敬舟口不择言,吐出了好多真心话。
如今的她已经记不太清楚什么话,但仍能记得那种心疼的情绪。
贺敬舟当然不甘心,他有智慧有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却还要忍受无数个蠢货腌臜脏东西仗着出身就踩在他头上。
他们轻而易举就能获得一切,他却需要费尽心机的伪装自己,表现的十分温和善良圆滑。
但最后却连一点东西都得不到,功劳被抢也只是给看他一点银子补偿。
在他失控发泄情绪的时候,心里甚至还能理智的意识到,如果妻子看到他这一面或许会疏远,他下意识想要藏一下。
贺老太太擡手捂脸,她笑的脸都热起来,她当年哪里是什么劝解啊!
分明是那老头子口才太好,她听人家说了那些话,脑袋点的和小鸡啄米一样。
对啊!他那么有才华,凭什么都踩在他脑袋上。
从襄王纯真的模样几乎就能窥见李素娥年轻时的模样,一样的天真单纯,她听了夫君的控诉,都没想到他平时的伪装,只顾着心疼的眼泪汪汪。
发泄一通的贺老爷子都懵了,只是用力抱住妻子静静的呆了好久好久。
贺老太太如今回忆起来,都要面红耳赤,她那时候怎么那么丢人啊!
那老头子心里还不知道要笑话她多少回呢!
“真是,那么丢人的时候怎么能讲给小昭听,岂不是叫她以为我这个老太婆脑子不聪明。”
“小昭和祖父都那么聪明,万一笑我怎么办。”
江嬷嬷满是皱纹的脸上布满了笑意,“老太太,老太爷当年可不是笑话您,恐怕是高兴的傻了呢!”
“啊?”贺老太太一脸惊讶。
另一边的贺云昭已经迈进书房找到了不少有用的手册,她将那些手册整理好放置在一起,这也是她的财富。
她将手册上记载的一些断案和律法对照,又看到了另一种不同的手段。
如果说曲阁老的手段是绝不出错,那么祖父的手段便是尖锐犀利直击痛点,以一地长官的思维来看待案件,大局观、全局性明晃晃充斥其中。
怪不得祖父年轻时多有不甘,有这样眼光的人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一步步掉入最坏的结局,如何能甘心!
贺云昭仔细一看,处理案件不仅要考虑到律法、当地民情,还要注意保护弱势群体,以及对当地风气的引导作用。
也有一部分案件,她从一旁的小字标注上看到了祖父对于犯恶之人的厌恶和他的思考。
她按照时间顺序放好,,最后竟惊讶的发现,祖父的思想是逐渐有变化的。
最开始应当还不是主审官员,他只是建议,其中含诸多不平,似乎对上司极为不满,还有几句乡野粗鄙之语……
偶有案件也有对上司的认同,但会抨击律法不合理。
贺云昭:“……”
当主审官员时,迫不及待的施展自己的抱负,在律法范围内贯彻自己自己的思想。
贺云昭翻开这一页了,这是……
其中案件记载,当地一老者状告子孙不孝,多年未曾奉养父母,按照律法规定,父母告子不孝应罚。
贺敬舟于是秉公执法,传召一家人上堂,只见其父母面貌温和甚至有几分木讷,其三子面红凶悍,细听陈述,确有事实。
儿子却道,父母疯癫,信奉神婆之说,整日念念有词,看着太过恐怖,才不愿意和父母一起生活。
父母哭诉,三子不孝多年,他们忍无可忍才来告官,只希望三子能给一些银钱供他们生活。
最终判儿子每年必须给父母两百斤粮食,以供父母生活。
却不料两年后竟得知,这对老人笃信神鬼之说,将粮食供奉给神婆祈求长寿。
他们身体日渐不好,趁着去三子家中取粮食的时候,将孙子带走送到深山喂野兽,以此换取自己寿命。
翻开了这一页,贺云昭只看见一片被涂黑的字迹,分辨不清是什么,只能窥见一个模糊‘悔’字。
再往后看,祖父的断案便少了一些急躁,更加的将教化贯彻其中,对民众的愚昧则不再气恼。
贺云昭合上这本册子,她贴在胸前,右手轻点册子,静静的思考着断案该如何去做。
如果是她,她会如何做呢?
法者,绳墨规矩,情者,人伦之本。
有的案件,要考虑到血脉之亲不损人伦;有的案件,要激励民众向善良之心;而有的案件,则需使用雷霆手段,杀鸡儆猴,以正律法威严,使恶人不敢起念。
不可因惯性而随意判断,当事乱而难理时,唯有法情并济,才能使政令畅行,万民咸服,邦国久安。
贺云昭轻呼一口气,曲阁老和她的祖父,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但是他们都走到了高位,身份不同境遇不同手段更是不同。
她感觉自己隐约急躁的内心逐渐恢复平静,她还年轻,她还有很多时间去学,别人会的她也能学会。
这只是时间的问题。
眸色中浮现出坚定的色彩,她抱着一堆书回到自己的书房,窗外的光透过窗纱而入,洒在她的手指上,随着笔尖的移动跳跃着。
第二日上课时,丁翰章惊讶于贺云昭的变化,按照这个劲头,乡试成绩定然名列前茅。
天道酬勤,力耕不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