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 97 章 俯首称臣(2/2)
窦展嗨了声,摇头晃脑:“那是贤侄你见的世面,太少了。你把他当作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心中先就胆怯了。”
窦知微眸光闪烁:“我们的生杀荣辱,皆系于太子的一念之间。天威难测,难道不该怕吗?”
窦展吹胡子瞪眼:“要杀要剐,是要有理由的,不然,他就是滥杀无辜了!他敢吗?!”
窦知微笑而不语。
两人闲谈着,从城楼返官员居住的小木楼。
边朔城的道路上,换班替补的士兵,带着刀兵,一队一队往城楼方向赶。
不知道摩罗那群宵小,骚扰到多晚,才肯罢休。
窦展想到什么,忽而拉住窦知微:“对了,贤侄,刚才太子跟我聊摩罗的事……他是什么意思?你听明白了吗?”
窦知微愣了片刻,笑了下:“怎么,我还以为族长大人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才有那一番言语呢。”
“什么言语?”窦展顿时迷糊了,“我说什么了?”
窦知微反问:“杀一杀摩罗人的威风,这不是您亲口说的吗?”
“难道我说错了?”窦展疑惑。
窦知微琢磨了下,恍然道:“啊?难道族长是随便说说的?那可糟糕了!我估计,太子殿下听了你的话,恐怕对你有所期待……以为……”
“以为什么?”窦展惶恐不安。
“太子以为你会建功立业,以为你会做一些事,杀一杀摩罗人的威风啊。”窦知微看着他。
窦展急了:“我都要回长安了,我怎么做!难道我不回去了,冲锋陷阵去?”
窦知微静静看他,声音轻柔地,像是修罗场里逸出的冷风,字字渗血:“您手里,不是有一批摩罗的贵族吗?若是想送战利品……运送头颅,给前线的摩罗人看,岂不是更快?”
窦展整个人定在那里,寒意像是从地狱里钻出来,紧紧攥住他的心脏,他脱口而出:“杀降?!”
窦知微小狗似的大眼睛,清白无暇地看了他一眼,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否认,轻飘飘转身走了。
只留窦展一个人留在原地,满脸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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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窦展辗转难眠,不过,这几天他都别想睡着了。
过去许许多多的事,在窦展的脑子里沸腾。
他一直都知道,兰儿喜欢太子。
但那个时候的小太子,看着,就是个孤僻不讨喜的男孩。而且庆帝那一脉,病怏怏的,不像能长久的样子。所以,窦展不仅没帮助窦兰芷,反而劝着她,离那个晦气的小子远点。
从前,从前的家公窦岚还活着,是他一手策划布局,希望有一天窦氏能取代刘氏,成为天下之主。为什么不?窦氏既然有从龙之功,也就是说,他们窦家距离天子,就差那么一步啊!
窦岚是卓尔不群的豪杰,他带着窦氏,扶持庆帝上位,把女儿嫁给他,不是看中庆帝的能力,而是看中他病怏怏的身体!
窦岚一步步筹谋,让整个窦氏,享受着从未有过的荣光。
可是,谁叫他中了安景王的冷箭,那箭矢上居然带了毒!
窦岚再如何能干,也是垂暮的老者,哪怕救治回来,他在返回长安的路上,还是一命呜呼。
随着窦岚的死去,安景王也倒了,刘弘煦被生擒……
哪哪都跟原先设想的不一样了!
再看如今的太子,气宇轩昂,英姿勃发,羽翼越来越丰满,气势越来越盛。
谁料得到今天啊!
当初,他若是给窦兰芷一点支持,如今,她就是真正的太子妃了。
太讽刺了,原来他们避之不及的口讷小子,成了他们伸着脖子,才能看到的太子殿下。
不,兰儿,兰儿还是可以嫁给太子的!
他的兰儿明艳动天下,太子不过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不可能没动过心。是自己的阻挠,太子才求而不得!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进了窦展的脑子,他蓦地从床上坐起来,眼睛越发的火热。
想到刚才,太子那略带鼓励的眼神。
其实,只要他投其所好,把那群摩罗俘虏全杀了,太子就会明白,他在示好……
如今太子得势,高傲些,也是正常。说不定,太子正等着自己的表现,只要他主动些,太子就会开口迎娶兰儿!
太子终归要娶妻的,为什么不是他的兰儿?
何况,窦皇后本来要他杀二王子,那他杀了摩罗这群贵人,效果也是一样。
第二日临行前,窦展与窦知微一同前来,特地跟太子辞行。
站在一旁的应子清,无意间注意到,刘之衍和窦知微,交换了一下眼神。
她心中微动,却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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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海风沙依旧,浩浩荡荡的押解队伍,被大晋军人监管,踉踉跄跄在黄沙上走着。
窦知微骑在马上,他身姿笔挺,气定神闲:“族长,您决定了吗?”
窦展面色冷肃,心中却激动得血气翻涌:“当然。”
窦知微遥望远方,呢喃叹息:“您的名望,会一飞冲天的。”
—
那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许多细节,谢言昭记不太清楚了。
但他记得,从清晨起,遇到敌袭的擂鼓声,一直没响过。
近来,频频挑衅大晋的摩罗军,突然销声匿迹了。
天气与往常一样,黄澄澄的太阳,烘烤着一望无际的黄沙。就连狂风,也与以往没什么区别,一样的狂躁,呜咽作响。
擂鼓声没响起,但代表紧急军情的牛角声,呜呜地吹奏。
谢言昭与旁的官员都觉得纳闷,他们互相对视一眼,便一起出去看看。
边朔城的菜市场门口,一块空地上,士兵齐齐举着闪烁寒光的长戟,列阵如山。
刘之衍身穿玄铁盔甲,立于场中,他的亲信在周围站成一排。应子清也在其中,她用白布掩去半张脸,看不清楚神色。
太子携亲卫,齐齐列阵于此,必然有大事发生,但无人解释,谁也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城门大开,一队疾驰马蹄声奔腾而来。
以程飞为首,到了地方飞速下马,掀起漫天尘沙。
程飞回身,把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男子,从马上揪到地上。
程飞程霆两人,一左一右,提着中年男子的胳膊,一路带到刘之衍面前。
“禀太子,这一位是窦都监……”程飞单膝下跪,咬紧牙关道,“他将摩罗贵族五百余人,尽数诛杀,将他们的首级,沿途悬挂示众,送与摩罗!”
窦都监杀降?!
满场哗然。
谢言昭瞳孔紧缩,他仔细看了看那失魂落魄的男人,是刚出发不久的窦展。
怎么可能?谢言昭面色一冷,他绝不相信,窦展那种轻浮小人,会做出这等骇人听闻大事!借他十二个胆子,他都不敢!
可是,狼狈跪在太子面前的窦展,却没有反驳。
窦展下了屠杀的命令后,窦知微那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窦展连个商量的人没有,这两天过得浑浑噩噩,他一方面觉得自己没做错,一方面惶惶不可终日。
窦展正在吃饭,太子亲信堂而皇之闯入,粗暴地将他反捆,一路送回边朔城。
到现在,窦展还是神思恍惚,迷蒙着双眼,跪着仰视,身披黑甲的太子。
刘之衍握着腰间的剑柄,立在原地,如万仞高山般岿然。
“窦展,你认罪吗?”刘之衍问。
俘虏是他杀的,他认,窦展徒然激动地擡起头:“明明是太子……!”
刘之衍那双黑得如同深渊的眼眸,与窦展对视。
明明什么呢?
从头到尾,太子只有一个疑似鼓励的眼神,连那“鼓励”,说出来,也站不住脚!
太子连一句暗示的话,都没给过他。
窦展明悟过来,脸色白如薄纸,他拿不出证据,影子都揪不出来!
“我朝仁德,杀降有违圣人之道,犯兵家大忌。”刘之衍语调极轻,一字一句,如同审判,“窦展,你自诩为立功,实则坏我军纪,乱我军威。我留你不得,论罪当诛,你可服气?”
窦展嘴唇颤抖,冷汗如雨,他像撑不住似的,伏首在地,意味不明道:“我、我是兰儿的父亲……”
刘之衍命令:“斩立决,行刑。”
士兵举起长刀,手起刀落,鲜血溅了一地。
谢言昭脸色苍白,长袖下拳头紧握。
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那群摩罗贵族,来自摩罗各个氏族里的显赫之人,如今尽数伏诛。大晋此举,定会狠狠威慑打击摩罗,至少十年内,他们再不敢犯我边境!
而太子再收割窦展,斩杀于众目睽睽之下,杀伐果断,立威军中。
此后,军中朝廷,谁敢忤逆他!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雷霆或是雨露,皆是君恩,刘之衍肃杀之气尽显!
刘之衍仍然立在原地,左手扶着剑柄。
太阳明晃晃高悬,场中一片死寂。
那是一种很隐秘,深深压制人心的感觉。每个人不由自主,仰视站在高处的太子。他们都注意到,那是一个手不沾血的天生王者。
也是在这静谧刹那,每个人浮起一个念头,他们决心臣服于太子。
在场的每一个人,逐一跪地,齐声向刘之衍高呼:“吾愿随太子。”
跪地的人群如潮水般,蔓延到谢言昭,他苍白着脸,终究还是缓缓屈膝,俯首称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