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笺(1/2)
纸笺
卧室外突然传来重物落水的响声,时纯立即转向洗手间,脚跟尚未落地,就看到玻璃门旁边挪动出来半截水淋淋的成年男性身体。
白衬衫完全湿透,紧贴着紧实偏瘦的躯体,他脖领上的皮肤微微泛着红,胸前隐约透出旖旎痕迹。
时纯猛地想到他们某次在浴缸发生争执,她用戒指划伤了他的脸,他也是这样湿淋淋的捞起她,将她带到了那家私人所有的刺青馆。
苦痛的记忆回笼,时纯错开视线,完全不想再探究浴室里可能存在的一地春光。
她转身要走,裴今澜却像完全没注意她的不悦,脚下甚至还加快了几步,伸手拉她,“你肯来看我了?”
“裴今澜,闹够了没?”时纯甩开他的手,她也没用多大力气,可他突然就站不稳似的往后跌了几步,后背撞到大理石桌角,闷哼一声,险些滑坠在地。
时纯攥紧手指,裴今澜惯常爱用这种骗人的伎俩,她不会再上当了,她原地站着没动,冷嗖嗖道:“外面这么多人担心你,为什么不应声?”
昏暗的室内谁也没有开灯,裴今澜单支着手臂,似乎想转身从茶盘里取一只杯子,看到时纯的嘴巴一张一合,他仔细辨认,大脑昏沉间,勉力去答她,“我没听见。”
没听见?隔着一扇门那么多人敲门叫喊没听见?现在连个借口都不肯编了?
时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然裴今澜没事,那自己也没必要继续待下去,她脚下微动,突然就听到身后传来茶盘翻落的动静,他也不知道怎么站的,竟然连带着旁边流理台上的调料全都打翻在地。
竹篓里的盐巴辣椒粉洒落在半空,淋了他一肩膀,昏暗的空气里满是呛鼻的辛辣味,时纯拧着眉头,快步走到裴今澜面前,责备的话脱口而出,“你还在装。”
他极为艰难地眨动眼睛,眼尾泛红,像是有些难受,被她诘问,也并不生气,反而有些木讷地摇了摇头,然后微微俯身,借着卧室里的灯光,用两只手在桌子底下摸索。
浓重的药腥气涌入鼻腔,时纯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就踉跄着扶着桌角站了起来,他手里捧着个纯白瓷杯,像是完全没注意到外面的叫门声,有些虚弱地朝她晃了晃。
“脏了,我这就去洗。”
水柱倾泻而下,冰冷包裹着白瓷杯。
时纯一把擡手按停开关,虎口震得发疼,“你又想打什么算盘?”
眼前的人充耳不闻,固执地要将杯子洗干净,端详了片刻,看着时纯紧皱的眉头,忙转身,慢吞吞地递给她说:“你别嫌腌臜,这下我全都洗干净了。”
许多年前,在寝室楼门口,她故意气他说玫瑰戒指人人戴过,他就随手扔到身后的池塘里,又淋着雨寻到,洗干净。
当时,他也是这么说的。
时纯有些透不过气来,她夺过他手里的瓷杯丢在一边,像是逼着他露出伪装下的真面目。
裴今澜顺着时纯的手势望过去,白色瓷器原地打了个转,重新落入粘稠如泥浆似的黑暗,他收回视线,百折不挠地又要去找另一只杯子。
时纯失去耐心,径直去拉他的手臂,指尖隔着湿透的衬衫碰到他底下的皮肤,上面的体温烫得她蓦地惊呼出声。
“你疯了?发这么严重的高烧,还冲冷水。”
裴今澜手腕一顿,似乎是反应了一会,看到时纯抓着自己被冷水浸泡过的袖口,忙挣脱开,有些迟钝地解释:“没有。我在泡药汤。”
药汤?时纯不自觉联想到他身上那股腥涩的苦味,那他胸前的痕迹也是她想错了?如果不是吻痕,那能是什么?
她快步走向浴池,刚打开灯,就看到还没有流干净的褐色药剂沉淀在乳白色的池底,整间浴室都冷冰冰的,半点水汽温热都没有。
门外的敲门声变得清晰且沉闷,时纯想到叶梁止还等在外面,立刻推开裴今澜往外走,到玄关处,隐约听到身后有什么滑落在地也没回头。
房门打开,最前面的叶梁止已经急的脸色发白,看到时纯整整齐齐地站在面前,他才松了口气,“怎么一直不开门?”
其他人急忙进屋找人,叶梁止环顾四周,发觉客厅还是昏黑一片,顺手按亮了灯光,忙不叠打量时纯,“没事吧?我听到你们说话,是不是他又为难你?”
不等时纯开口,率先闯进去的前台和物业就叫嚷起来,“快打120,租客昏过去了。”
时纯闻言脚下一动,下意识转身往里跑,赶在前台拨通电话之前,抢先打断道:“不用,他从不看外面的大夫。”
她一边蹲下身去查看裴今澜的状态,然后给金卓岸拨了通电话,得知金医生已经在来的路上,这才和众人道:“医生大概十分钟左右就到,不用紧张。”
时纯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完全没有在意别人的眼光,每一个步骤都仿佛无比熟悉,她了解他,熟知他,就像是渴了要喝水那么自然。
叶梁止静静地看着,突然想到某一年他留在国外陪时纯过农历春节,要定年夜饭的时候,她点的都是典型的桐江菜,他以为她喜欢,就跟着点了一堆南方吃食,结果满满当当铺了一大桌,到最后谁都没吃几口,反倒是压箱底的方便拌面成了香饽饽。
那时候,他才知道时纯偏好重麻重辣的烊京菜,只是胃不好,刻意吃的少。
可即便如此,时纯每回点菜,还是会不自觉地点几个桐江菜,有时候她自己反应过来,就会硬着头皮吃几口,吃着吃着,竟然真找到几道她觉得还不错的。
比金卓岸更先到的是小杨和金医生,物业见他们来的又急又快,只当是家里人,见面就抱怨说,“人病成这样你们也不管管,两三天都没个动静,入住登记册上一个紧急联系人都没有。”
他指了下时纯和叶梁止,“要不是有好心的邻居帮忙,我看你们收尸都赶不上热乎的。”
叶梁止轻咳一声,适时打断物业经理不要命的发言,两个人说着话出去,里间就只剩下时纯一个外人。
“多谢时小姐帮忙。”金医生微微轻喘,一路披星戴月地赶过来,头发上都仿佛凝了一层寒霜,他指了指药箱里的一个方形的药盒,“可以帮我递过来吗?还有旁边的针灸包。”
时纯一一照做,站在旁边看他给裴今澜号脉,检查,施针,然后又仔细检查裴今澜的双腿情况。片刻,金卓岸也赶了过来,却没有进来,只和叶梁止一同留在客厅等候。
“幸好只是着凉,好好休息即可。”金医生撑着床头站起身,走到客厅看了眼金卓岸说,“上次我跟你说的膏药方子得尽快配出来,配合止痛的药汤一起使用,他这腿说不定还能保住。”
时纯听他们说得极为凶险,想到自己那会还误以为裴今澜是演戏,脸色略微发白,她正想要不要问个清楚,旁边的叶梁止适时开口道:“裴总的腿伤不是旧疾,怎么突然这么严重?”
金医生像是才注意到旁边有个外人,摸了下脑门,见金卓岸点头,这才说:“严不严重的,还不是他自己个选的。”老人家夜半急诊,又在同一个病患面前屡次受挫,也来了点脾气,“自己半死不活,还跑到地震里逞英雄,跟腱,关节和背脊负重受损,要不是艾姆斯那副药汤吊着,疼也能把人疼疯了。”
金医生还jsg在絮叨就算是急于求成,那药汤也不能常日里泡着,再高烧昏过去不得把人活活淹死,他越说越琐碎,旁边的金卓岸冷汗直冒。
时纯看着眼前的景象,物业站在走廊尽头打电话,小杨掐着手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叶梁止正看着她的方向,可是眼睛里却空洞洞的。
那一沓发黄的宣传海报,俄西铽岛的地震,腿部负重受损,时纯微微擡眸,突然想起地震后的修养期间,她同房病友的一阵唏嘘。
“地震发生的时候,根本就冲不出去,幸好我知道一些紧急自救的技巧,没想到这房子跟豆腐渣工程似的,房梁墙体扑通扑通地往下砸,要不是舍了半条腿,我恐怕早就见阎王了。”
地震那夜到底有多骇人,时纯也是后来看了报道才知道,她那时感知到的恐惧与疼痛,甚至都不到现实的十分之一。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
原来并非神佛佑她,也不是她运气好,而是有人用他的命给自己换了一线生机,是他替她走了一趟鬼门关。
脑海里的碎片瞬间串联成片,那十四颗糖不就是她在帐篷外随手抓给他的,那几颗止痛药除了他还有谁会随身携带?
那天晚上根本不是什么绝境里守望互助的巧合,他明明住在她的楼下,本可以轻易逃生离开,可他却逆流向上来找自己。
那个总是耐心回应她不安的人,那个帮她在外面抵挡一切的人,那个在她最需要时一直都陪在她身边的人,一直都是裴今澜。
“我回趟医院拿几样东西。”金医生叹着气起身,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对金卓岸道:“你好生照看着,我回来之前别再出幺蛾子。”
金卓岸忙不叠答应,视线扫过时纯时,稍微有点闪躲。
其实在金卓岸和小杨完全不诧异她的出现时,时纯就明白他们老早就知道裴今澜和自己同住在一栋居民楼。
许是有些麻木,她竟觉得情理之中,无话可说。
“我和金总谈点事,里面不能没人,你先照看一会?”叶梁止看向时纯,温柔平和,绅士大方。
时纯就算再傻,也看得出他是故意留空间给自己和裴今澜,可他未免也太体贴入微,这份体贴,让她觉得松快,却也让她高兴不起来。
重新回到这间卧室,时纯看到裴今澜突然动了一下,他似乎是觉得热,被子被掀开一角,时纯帮他重新盖好,想到今日种种,心里仍旧混沌不堪。
但不管是他回头去过那家篆刻店,看到了那封信,还是他在生死攸关时分,救了自己,都不过是他的愧疚而已,良心未泯也好,念在旧情也罢,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的算计。
她感激也好,触动也罢,还什么都行,唯独无法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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