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修时番外:蛋壳之外(上)(2/2)
“行啦,我不为难你,或许我们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句话是张齐从妈妈经常看的肥皂剧里学来的,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说出这样肉麻的台词。
但他心里很舒畅,仿佛也在肥皂剧里一样。此时此刻,他也是主角。
方修时却觉得这句话很严重,他拉住张齐:“等我们长大,等我不用听他的话。”
“方修时,你真的觉得会有那一天吗?”张齐最后一次搂住他的肩。
虽然没什么人愿意和张齐做朋友,但张齐也不是来者不拒,他能和方修时成为朋友,是看见过他的软肋。
方修时和自己一样,是没有安全感的人,但他天生被一层蛋壳保护着,自己还没有意识到。
张齐是三角尺,方修时是直尺,三角尺和直尺并无功能上的实际差别,可在某些特定的场合,总有派不上用场的时候。
随着年龄的增长,方修时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偶尔他也会怀念那个和张齐待在一起时无话不说的自己。
张齐现在怎么样了呢?他不知道。
方全文不是完全的唯成绩论,至少对待方修时的成绩时,是这样的。
方修时的成绩可以上一中,但方全文却改了他的志愿,填报了三中。
他弯下腰,搂住儿子的肩膀:“三中也很不错的,我和你妈妈都在那里工作,平时也能照顾你。”
方全文太希望能把儿子永远留在身边,他会为儿子精心打造专属于他的蛋壳。
这里温暖潮湿,这里安然舒适。
刚上高一,学校里选小主持,本来学校是不会搞这种娱乐性质的活动的,多亏了一中先搞,加上妈妈的坚持,才有了小主持人社团,在一众“阅读社”、“英语角社”、“数理竞赛社”中显得更有吸引力。
方全文父子俩都觉得,妈妈会让方修时当男小主持,可是妈妈没有,妈妈把这个位置,给了一个叫岑檐的学生。
方修时知道他,从外地转过来的,学习成绩很好,甚至远超第二名几十分。
被“唯成绩论”影响的方修时还以为,妈妈选他,是因为他成绩好。
“不是喔。”妈妈轻轻地摸着方修时的头,“我选他,是因为他愿意,他答应了我。我不选你,是因为我知道,你不愿意。”
“我......”
“妈妈身体不好,有时候,很多事情,没有办法帮到你。但我必须要说,爸爸他是爱你的,他就是太爱你了,才会这样。”
“我知道。”方修时看向妈妈无奈的眼神,握住她的手,“谢谢妈妈,知道我不愿意。”
后来,方修时第一次在喇叭里听到岑檐的声音,温润清晰,顿挫有力,他心里想:这个声音是适合做小主持的。
适合。
方修时心里明朗。
小时候第一次听张齐说这个词时,方修时还没有任何概念,现在似乎懂一些了。
不适合的事,不愿意的事,也是可以不做的。
多年后再见到张齐的那一天,太阳毒辣,空气里的热流滚滚,裹住方修时前进的脚步。
女朋友依偎在自己身边,动物园里,一路过来很多摊贩。
“小初,为什么想来动物园?”方修时问女生。
女生仰起脸,甜甜地笑着:“我小时候,每次过生日都会来动物园,可自从开始上初中,就没再来过了,现在这里变了挺多,但童年的感觉没有变。”
方修时捏了一下女生的鼻子,温柔地笑。
“买朵花吧,新鲜的花!送给你身边的人!”路边一个卖花的青年大声地吆喝着,吸引了女生的目光,“可以写明信片!写贺卡!”
“买两束吧,你可以写我的名字,我再写你的名字。”
方修时走到小摊面前,摊主还在三轮车上搬自己的花。日头猛烈,汗水从头浇到脚,卖花青年抹了一把汗,看见有客人来,连忙擦擦手,取出两张明信片,又转身干活了。
方修时付了钱,低头在贺卡上写下女友的名字:李寻初。
女生也拿起笔,写方修时的名字,长长的头发散落,方修时在背后帮她拢起。
“方修时?”摊主转身,看了一眼明信片,突然提高音量。
李寻初看着男朋友疑惑的脸,小声地问:“他好像认识你?”
方修时看着眼前这个古铜色皮肤的健壮男人,看着他的脸,好像有些眼熟,却说不出来名字。
“是我啊,张齐。”
方修时“啊”了一声,手中的笔掉落在地上:“张齐?”
距离小学毕业已经过去十多年,记忆中童年的短暂伙伴,面庞早就不再清晰,只能在眉宇间依稀辨认出。
“这么多年没见,差点认不出了。”张齐使劲地抹掉眼前的汗,可无论怎么用力,眼前还是一片模糊。
“是啊,太多年没见了。”方修时低头笑了笑。
“你们先聊,我再挑挑花。”李寻初看着老同学重逢的场面,随便找了个借口先离开。
“你女朋友啊。”张齐问。
“嗯。”
“很漂亮。”
“嗯,她很喜欢花。”
二人同时看着正弯腰挑选花束的女生,女生的白裙裙摆在五颜六色的花群中扬起,纯净无瑕。
“算算日子,你毕业几年了吧。”
“一年。”方修时看着张齐绞尽脑汁找话题的样子,叹了口气,“你后来找到适合自己做的事了吗?”
曾几何时,方修时每每想起张齐,都在脑海中排练着自己问他这个问题的场景,实在没想到会像今天这样突然。
“是啊。”张齐张开双臂,骄傲地指向身后三轮车上的花,“初中毕业以后,我就学了园艺,养花也很难,但我愿意去做,也能看得到效果。”
“很成功,真的很成功。”一滴汗从方修时的脸庞流下,他抹了一下,“这的确很适合你。”
“你也很成功呀,事业顺利吧,凭你的聪明脑袋。现在还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不介意的话,我给你们婚礼送花,免费。”
方修时笑了,他点点头:“明年春天,留个联系方式吧,到时候给你寄邀请函。”
张齐抽出一张明信片,坐在小板凳上写自己的地址、电话,方修时突然又说了一句——
“你看,我们长大了,不用听我爸的话,我可以自己决定邀请谁。”
带着一丝幼稚的、赌气的意味。
张齐轻笑一声,把明信片递给对方。
童年的蛋壳在某个不知名的时刻,悄悄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