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2/2)
谢鹭身上的长袍在戏台上已经蹭脏了血污,失去了裁缝刚裁剪出来的风姿。但她精神不再混沌,脸和长发也好好梳洗过。既然应下了比试,定远侯便没有难为她,还推迟一天让她缓解中药针后的四肢酸麻。谢鹭将长发和细辫都扎进发髻,大风之下只有利落的发梢在额角摇曳。她昂首挺胸,目光凌厉,像一只冲出沼泽的苍鹭。
所有一切,都在戏台上明了。以箭刺颈,是当时极度悲愤羞耻之下她对生与死的最后求证,并不是为了自尽。虽然颈没刺中,但结论已出。在她余光之中,何易晞精神萎靡地出现在决斗场旁二楼的观栏边,谢鹭不愿一望,只看向对面威风凛凛的定远侯。
既然都被人变成鬼了丢上了鬼街的戏台,那么就在瓮城郡主府里小小的练武场上演完最后一幕。
既然虚情假意的爱能粉墨登台,那么发自肺腑的恨更该恣意挥洒。
谢鹭深深呼吸,让瓮城冬天寒冷清爽的风凉透胸膛。风,没有温汤街日夜不散的迷雾蒙住心神,是那么清晰真实。风是真的,风吹到的尽头却是假的。风止步的隧道后面,喝了就死的“箭雨”、排队等阴司要像活人一样生活的鬼街、疑似吃小孩的叶掌柜,大头朝下掉进汤锅的裁缝......还有那和瓮城郡主长相一模一样的替身口口声声谢姐姐的热烈少女,都是瓮城戏台上的一场大戏。
天下纷争,礼崩乐坏,阴谋、算计和诡辩才是如今的世道。为何奢望死后就有真情从天而降?如今下场咎由自取……谢鹭一切想明白,就不愿眼圈再红,便默然惨笑,终于看向看台上一直眼巴巴盯着自己的何易晞。她走上前,站立于栏台之下,无视身边拎弩按刀紧张戒备的定远侯亲卫,擡头大声道:“瓮城郡主,请借佩剑一用。”
木剑已经遗落戏台,谢鹭手无兵器,仍能撕裂何易晞紧绷的心弦。
“你看我像剑吗……”何易晞眼看父亲和爱人决斗,万分愁苦中怎肯借剑。何况守在她两旁的只有两名父亲亲卫监视她举动,郭萱雅都不在身边,除了怀里暗藏的匕首,确实无长剑在手。“你看我像剑的话要不你拿我去吧……”
“钟无名!”
定远侯低喝,打断了小女儿的胡言乱语。钟无名听令,绷着脸大步上前,斜抱怀中配剑,将剑柄指向谢鹭。
一声清啸,寒光出鞘。谢鹭细看手中长剑。宽面八刃,浅青幽霜,这样的好剑的确配得上当世名将东莱何霆。
虽然,他是使刀的。
钟无名见谢鹭拔剑,恨恨盯死敌人,抱鞘退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侯爷会答应这个小女子的生死决斗。既然疑似奸细,秘密杀了就完事,何必多此一举,以贵体临危地。他偷眼看向定远侯,虽见他脸色无常,心里还是担忧难止。世事艰难,定远侯在独峰关被那里守将气得旧伤复发,外人不知道郡主不知道,作为心腹亲随的他是一清二楚的。所以他更加不明白主君的用心。虽然这寂寂无名的始山女子必然不是侯爷对手,但是既然有伤在身,不应该被敌人言语一激就以身犯险。
然而劝阻无用,谢鹭已经握剑在手,赌局开始,不可中止。
谢鹭翻腕甩了个剑花,稍作适应长剑的重量,摆开起式。她右手握拳顶住剑柄,柱剑在地。这颇为奇特的起剑式让定远侯稍感意外。
“居然是谢家剑。对,他们似乎是说姓谢嘛。谢家还有传人啊……”定远侯见识又远胜二女儿何易欢,只一眼便看出谢鹭剑法出处。他手握刀鞘,依然四平八稳,没有出刀,只是提醒谢鹭:“谢家剑十重关,你若没有开第七重,便不需要出剑了。”
谢鹭听闻喝劝,不动声色,擡左手与肩同高,强压伤痛让酝气通透四肢和腰背,然后聚凝在双腿和右手上。
没开七重关,也可以打。赌局的结果若是众所周知,便不值得下赌注了。既然她敢以生命为注,自然要出剑的。
我死你活,是明面。我死你死,才叫底牌!谁能想到威名远播的东莱定远侯会和一名始山的无名小卒同归于尽呢!这种豪赌才值得以命下注,一生一掷!
筋脉渐渐暴出手臂膝腿顺着脖颈爬上额角,忽然她眉目顿立,左手捏拳振臂,右手翻掌提剑,踏足前冲!剑气激起的风旋震得高处巴望的何易晞趴倒围栏,狠劲揉了揉眼睛,愕然惊呼:“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