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1/2)
第二十七章
两辆车在大雨中朝蒙村后方的山地处驶去。
放在在以前,这条路是出村的路。秋收后一直到年节,打猎的和捡山货的会沿着这条路上涂山。
但随着社会的发展,走这条路的人越来越少。
蒙村又不是旅游开发区,近几年来,只有村人才会按照老一辈的习俗来此为逝去的亲人设灵堂。
村口迎亲接新人,村后设灵送往生。
宋时清透过车窗朝外看去,两边道旁的树上,很多都被挂上了麻布条,地面的枯叶间,也处处夹着白色的纸钱。
不知道是哪一次的葬礼留下来的。
……要是明天是个晴天就好了。
这么大的雨,姥姥的墓里会被灌水的。
这样想着,宋时清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眨了一下眼睛,正准备收回目光,视线偏移时,滕地入眼了一抹红色。
蒙村这边的山林完全没有商业化,一眼望过去,全是自然生长出的植被。颜色单调杂乱。
所以在这一片潮湿的绿色中,那道处于高处,缓慢行进的殷红队伍显格外清晰。
宋时清下意识地觉得不对。
这么大的雨,那些人怎么连伞都不打一把呢?
似是察觉到了宋时清的注视,为首的婆婆缓缓扭头,居高临下地看了过来。
她鼓起的脸颊上,用红色的染料画了两个鸡蛋大小的圆形。满头白发板板正正地梳成发髻固定在脑后,耳边带了一排鲜艳的绢布珠花。
宋时清认识她……
在他来宋翔家的第二天,就是这个老太太走进宋翔家的院子,问他姓名年龄,要给他说媒的。
隐隐的雷声传进了宋时清的耳朵,空气中仿佛有一只手恶意地伸了过来,攥紧了他的心脏。
宋时清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看向后方的队伍。
吕老太太低着头,目光呆滞地端着一只木盘子,上面放着敬轿神的茶水。
吕家的媳妇站在她斜后方,躬身提灯笼。
而吕老三站在她身边不远处,脸色青白地扛着轿杆。
除了这三人,队伍中的其他数十人也是如此。
呆滞、僵硬,只专注与自己的活,任劳任怨地朝前走着。
……但他们明明是死人啊!
断折的脖子、露在外面的血肉骨骼、不正常的腹部隆起和皮肤上密布的尸斑……
【嘻嘻……】
若有若无的笑声突然窜进了宋时清的耳朵里。
他受惊一般转向为首的老妇人。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宋时清依旧看清了她脸上的表情。
她那双眯缝眼一点一点弯了起来,讨好又怪异地冲着宋时清笑了下,擡手扶着耳侧的珠花,遥遥朝他行了个礼。
【太太万福,少爷等您多日了。快梳洗打扮一番,上轿子吧。】
随着这句话落地,队伍中所有人都朝着宋时清所在的方向扭过了头,艰涩地露出了如出一辙的笑容。
【太太……快上轿子吧……】
【快上轿子啊……】
【少爷在等着您呢……等您多时了……】
宋时清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下意识朝远离车窗的方向躲,但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没法挪动。
因为背后,一个气息冰冷的东西正趴在他肩膀上,和他一起看着这一幕。
【时清,上轿子吧,哥哥等你好久了。】
它笑着亲吻宋时清的耳廓,如是说道。
“咚!”
“唔。”
宋时清捂着撞在车顶的头,疼的眼前一片模糊。
“时清?”
身边传来了谢司珩的声音。
宋时清顿了一下,呆呆地擡起了头,惶然地看着他。
谢司珩也有点茫然,愣了几秒以后又好笑又心疼,坐过来把他抱了起来。
“怎么蹦起来把头往顶上撞啊。别躲,让我看看。”
宋时清没有躲。
他呆滞地盯着面前认真检查他头顶的谢司珩。
谢司珩的手指在他头发间挪动,近距离的接触将他的体温熨帖地传递了过来。宋时清喉咙像是堵住了一般,足足十几秒以后,才像是落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那样抓住了谢司珩的手腕。
“谢司珩……我刚才睡着了吗?”宋时清问道。
谢司珩莫名,不懂宋时清在说什么。但很快,他看到了宋时清眼底深深的恐惧。
谢司珩打开安全带,挤到了宋时清身边。
借着座位的掩护,他低声凑在宋时清耳边,“又做噩梦了?”
宋时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理智告诉他,刚才看到的一切应该是个梦。
但不知道为什么,宋时清就是觉得自己没有睡着。
那支迎亲的队伍,应该是切切实实地出现在了山道上。
但谢司珩又告诉他,自己刚才是睡着了的。
谢司珩不可能骗自己,他没必要,更何况车里还有谢父谢母,要是想要确定,自己完全可以问另外两个人,所以谢司珩不会在这种事上骗自己——
宋时清猛地咬住了舌尖,强行停止了脑中混乱的思维。
刚才见到的那一幕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宋时清不是傻子,在发现那个老妇人就是第二天来“说媒”的那人时,他心底就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先是说媒,然后送来聘礼,最后迎亲。
事情在一步一步地按照那东西的想法继续下去。
就好像只要自己坐进了那顶轿子,就会彻底成为它们口中的【太太】。
那只迎亲的队伍到底是他梦里的臆想,还是现实之中,正在一步一步朝他靠近的真实诡异?
宋时清怕得手指都在颤抖。
谢司珩看着他,眉间拧紧。
他身上总是有一股和年龄不相符的强硬锋利,只是因为谢司珩在绝大多数时候,都喜欢摆着一副不着调的欢脱样,才柔和了骨子里的本性。
他默了会,突然转向前座,“爸,停一下车行吗?”
宋时清一怔。
前面的谢父不解擡眼,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自家儿子,“怎么了?”
“我看见有个人躲在上面树林里拍咱们家车。”谢司珩面无表情地说道。
谢父一惊,满脸荒唐,下意识朝车外看了一眼。
好在谢司珩从小到大,在父母心中建立起了绝对的信任度。虽然怎么想怎么不可能,谢父还是把车停在了路边。
谢母回头,“你是不是看错了。”
谢司珩淡声,“应该没有,我下去看看。”
说完他拿了车上的伞,直接拉开车门踏了下去。
“哎这小孩——”谢母急急。
到了这个时候,两个大人也觉出点不对劲的地方来。
谢父沉声,“他是不是觉得那人是凶犯?”
夫妻两对视一眼,脸色皆是一变。就要下车找儿子,另一道身影却比他们都快一步。
宋时清惨白着一张脸,冲进大雨中,直接跑向前方已经走出了数步的谢司珩。
听见脚步声,谢司珩转身。
他怎么也没想到宋时清会跑下来,赶紧伸手,将人接入怀中,被撞得一个趔趄。
两人的鞋底溅起的水花又落回到裤腿上,浸湿了一大片布料。
可此时,谁都没心情去管这点小细节。
谢司珩哑然失笑,“下来干嘛,不害怕了?”
宋时清怎么可能不害怕,他害怕的心脏都揪紧了。
但他更生气谢司珩的自作主张。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容易死?”宋时清问道。
谢司珩愣住。
“你觉得你是谁?天师还是道士?碰上那些东西你能掏出一把剑和他们打一架是吗?”
宋时清心头的那股火和着恐惧一起上涌,压都压不住,最终的结果就是,他骂谢司珩,把自己给骂哭了。
声线颤抖,眼窝通红,刚才还被淋一段了,整个人湿漉漉的。特别可怜。
“你先别哭。真没事,我就是下来看看。”谢司珩瞬间有点慌,心底发涩,只想将宋时清裹进怀里抱着才行。
“你根本不应该下来看。”宋时清急声。
谢司珩不说话了。
他突然发现,从刚才到现在,宋时清一直是背对着路侧的山的。
他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却还独自跑下来和自己一起。
……他好爱我。
要不是现在笑出来真的会被打,谢司珩根本抑制不住唇角的笑意。
他一手打伞一手揽着宋时清转了半圈,“你往上面看,什么都没有。”
宋时清眼睫动了一下。
他擡眼。
雨水和弥漫的雾气让高出的山林显得雾蒙蒙的,很多细节看不真切。
但确实,没有那道红色的身影。
谢司珩笑着看他,“别自己吓自己,那些东西娶人根本不会按照咱们的习俗来。所谓的冥婚绝大多数都是娶茅娘。一般都是将女方的生辰八字贴在茅草扎的小人上,和死者同葬,礼成以后封棺。擡轿子迎亲那都是电视剧里胡诌的,连开棺捡骨都不会有。”
如果顾青在这里,就会告诉谢司珩,他所说的冥婚是两个死人之间的礼。
要是它能狠下心杀死宋时清,两人倒可以用那套流程。
但现在,它想让宋时清好好活着。
毕竟,如果宋时清死了,即使被它强留在身边,也一定是恐惧混沌的。他不会接受它,不会将它视作真正的爱人。
如果那样,永生永世的纠缠也不过是永生永世的折磨罢了。
但如果宋时清活着,这一世,他有妈妈,有亲人,又同学朋友,还有谢司珩。
多的是他珍惜的人。
有这些人的生老病死压着,宋时清即使不情愿,也会和它在一起。
这个世界上没有时间改变不了的情感。
即使最开始宋时清是恐惧抗拒的,但在一次一次不得已的求助,一天一天光明正大的偏爱后,当它与他之间的过往被美好的经历和暗色的欢愉覆盖,宋时清真的还能那么坚定吗?
它不缺时间,又能用某些手段换到人世间珍贵的一切东西。一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再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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