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智人的选择 22(2/2)
“他说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可能影响万象的股价,也影响到他回来参选——”
“他还想着股价?他还想着参选下一届董事会主席?他疯了吗?”戚具迩咆哮起来,“我要他亲自和我说!”
“你,”她指着危从安,一如小时候那个对他们颐指气使的姐姐,“现在打给他。打视频。”
热气腾腾的羊腩煲端了上来,香气诱人,汤色雪白,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他没接电话。”
“不等了。十分钟后开饭。”
煮饭是一件辛苦的事情,所以丛家的规矩是饭做好了就要趁热吃,要尊重煮饭的家人。当然,工作也是一件辛苦的事情,所以饭菜要预先留出一份来,也要尊重那些没办法及时赶回的家人。清炖羊腩很好吃,软嫩香滑,一点膻味都没有;米饭也很香,颗颗晶莹,粒粒分明。贺美娜胃口很好,吃了很多,还拿汤泡了一大碗米饭,吃得精光。
长辈最喜欢看到晚辈吃得香甜:“好吃吗?”
“好吃。”
“那以后要常来吃饭,好不好?”
“好。”
整顿饭气氛很融洽,但多多少少也有些微妙,毕竟危从安不在。饭后贺美娜教外婆用新手机;外婆一边学,一边剥橘子给她吃;听着听着外婆点起头来;丛静轻声道:“妈,进房间睡去吧。”
“我没睡着。”田招娣迷迷糊糊道,“小安还没回来啊?唉,现在年青人真是太辛苦了。”
贺美娜也轻轻地站了起来:“外婆,丛老师,窦伯伯。太晚了。我先回去了。”
正好,丛静和窦雄打算下去散散步,三个人便一起下楼。电梯里遇到相熟的邻居,丛静大大方方地介绍这是她儿子的女朋友,两人刚订婚,贺美娜也大大方方地一一打了招呼。
“丛教授,摆酒的时候一定要通知我们这些邻居呀。”
丛静笑着望向贺美娜:“看他们年青人是什么想法,我们执行就好。”
贺美娜只是礼貌地笑,没有说话。目送贺美娜开车离开后,窦雄问丛静:“如果担心的话,我去接他?”
“从安不是那种为了工作放弃家庭聚会的孩子。美娜知道的。”丛静摇了摇头,想把萦绕在心头的,那点不好的预感甩出去,“……算了。还是让孩子自己处理吧。”
公寓的地暖已经开了,热气从地板,稍微收拾了一下家里,洗漱了一番,换了睡衣,然后打开《TransArica》。
大概是因为晚上吃得很多,房间里又很暖和,她只看了一会儿就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危从安回来了。
他一进门她就听见了,但仍然闭着眼睛假寐,偷偷地看着他在玄关处换鞋,换完鞋在鞋凳上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脱外套,走进客厅。
茶几上放着她的奖杯和奖状;他拿起来看了看,又轻轻放下。
他走过来,俯下身,帮她盖好毯子。
他牵了牵她的手,又摸了摸她的头发。
她睁开眼睛,正好望进他疲惫的眼。
“怎么不去床上睡。”
“吃了吗。”
他摇了摇头,仍然眷恋地摩挲着她的发丝和脸颊;贺美娜掀开毯子,坐了起来。
“今天外婆做了很好吃的清炖羊腩。我热给你吃。”
“不用。我不饿。”
他不让她站起来,两只手抱着她的腰,像个孩子一样地将脸埋在她的胸口。
不带一丝情欲,只是脆弱地,眷恋地,依赖地拥抱着她。
“怎么了?”贺美娜摸着他浓密的头发,“你这样窝着不难受么?起来吧。”
“美娜。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希望你能坐下来听。”
“是觉得太草率了,”她很温柔地说,“所以想要退婚吗。”
危从安震惊了,擡起头来:“……什么?”
“可以。没有问题。但是我列了一个清单,”她起身拿过手机,展示给他看一条长长的备忘录,“从夏娃杯到这间公寓,是我要求的分手费。”
“哦对了。我还要9062N87一半的专利权。具体细节我会请律师和你谈。”
他显然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踉跄后退,一直退到一片阴影里。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贺美娜一股脑儿地说出了自己的感受。
“从安。我的一个大学同学,就是之前和你提到的那个同学,去世了。”
“太突然了。他去世前一周还在给我发邮件,说他很痛苦,不想死,问我有没有灵丹妙药可以救他。”
“因为我之前全平台拉黑了他,所以他发给我的电子邮件直接去了垃圾箱。”
“如果我看到了邮件,劝他试一试临床试验,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我知道你会安慰我,说这不是我的责任。”
“我也不觉得这是我的责任。但我仍然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我不喜欢这种无力感。同样,我也不喜欢每次出现在某个公开场合,别人都问我危总呢?危总怎么没来?每次别人问我这个问题,我都想索性告诉他们,我的未婚夫和我的前男友正在一起穿越美国——是的。我介意。”
“我不介意你有自己的社交,但我介意你和戚具宁在一起的时候,完全忘了我。过去一周,你发了几条信息给我?除了报平安?”
“说到这个——我更介意小凡才出了车祸,你就要从圣何塞一路开到波士顿!我真的很担心!”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已经受过一次教训了还会在感情里患得患失。但我知道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所以——”
“天哪我在说什么。不。我不想退婚。我不想解决人,我想解决问题。”
“从安。我不想一个人待在格陵,孤零零地体会生老病死。”
原本一动不动站在阴影里的那个人,慢慢地走了出来。
他穿着贺浚祎的旧套头衫,运动裤,头发软塌塌,一直没剃的胡髭长得和鬓角连在了一起,
一对墨如深夜的瞳仁,透过鸦羽般密长的睫毛专注地凝视着她。
“贺美娜。恭喜。”他轻轻地拍着手,“我想,你再也不会过敏了。”
他说:“那我就可以放心了。”
贺美娜从梦中惊醒。
危从安还没有回来。
戚具宁当然也不在。
电视机里,《TransArica》正放到儿子向变性变到一半的父亲求欢。
她怔了怔,去拿手机。
不。她的备忘录里并没有那份长长的退婚清单。
她关了电视,重新躺下,发了会儿呆,听见玄关处传来开门的动静。
危从安换好鞋子,有些疲惫地在鞋凳上坐了一会,起身脱下外套,走了进来。
他一眼便看见未婚妻躺在沙发上睡觉,眼角余光又瞥见了茶几上的奖杯和奖状。
格陵科技青年35人的颁奖典礼。他也收到了典礼和晚宴的邀请函——他竟然全忘了。
他拿起奖杯和奖状看了看,又轻轻放下。
他走过来,俯下身,帮她盖好被子。
他牵了牵她的手——订婚戒指正好好地戴在她的手指上——他又摸了摸她的头发。
他的视线移到她的脸庞,正好望进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怎么不去床上睡。”
“吃了吗。”
他摇了摇头。仍然眷恋地摩挲着她的发丝和脸颊;贺美娜掀开毯子,坐了起来。
“今天外婆做了很好吃的清炖羊腩。我热给你吃。”
“不用。我不饿。”
他不让她站起来,两只手抱着她的腰,像个孩子一样地将脸埋在她的胸口。
不带一丝情欲,只是脆弱地,眷恋地,依赖地拥抱着她。
“怎么了?”她摸着他浓密的头发,“你这样窝着不难受么?起来吧。”
“美娜。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希望你能坐下来听。”
他还没说什么,那眼神已经让她的心猛地往下一坠。
一句话不由自主地从喉咙里冲了出来。
“是不是他出事了。”
他许下粉身碎骨的毒誓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不会隐瞒。
“是的。具宁病了。”
死无葬身之地也没关系。
她应该知道真相。
贺美娜整个人都懵了,她听见自己在用一种装出来的,很平静的口吻问:“没事的。他一直都很健康,按时做体检,从来不讳疾忌医。而且他身边有边明,有徐医生……”
她越说越不安:“不是我想的那个,对吧?……不会的。他那么年轻!他……遗传到了?……他给你看了他的病历?”
他是个很沉稳的人,没有证据他不会轻易相信。她的声音抖了起来:“你看到了他的病历。”
“他没有给我看,他甚至拒绝承认。我从别的渠道拿到。”
“可以给我看一看吗。”虽然她不是医生,但对这类病还是有一些了解,“可以吗?”
危从安缓缓地从口袋里拿出白色信封,交到贺美娜手上。
“美娜,在你看之前我必须要说——虽然这份病历的来源很可靠。但我没办法相信。我到现在都觉得他在骗我。他在撒谎。他根本没生病。”
贺美娜被他弄糊涂了:“什么?从安,我不明白。”
“我这次看到他,他消瘦了许多。我看到他为了接受治疗在胸口植入了port,我看到他在整个旅程中因为吃药所以反胃,呕吐,浑身出皮疹。但我仍然不相信。我没有办法相信。我直觉他在骗我,还要通过我去骗所有人——”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顿失血色。
“怎么了?”
丛静刚生病的时候危峨也是怎么都不相信。
所有的诊断结果都放在他面前了也不接受。
“医生误判了。怎么可能。我不接受。我绝对不接受!我的妻子是完美的,怎么可能生病!”
他这辈子都在避免成为父亲那样的人。
结果还是成为了那样的人。
“不一样。从安,”贺美娜紧紧地抱着危从安,轻声安慰,“不一样的。你先别着急,让我看一看。”
她打开了病历。她看得很快,看着看着,两条眉毛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从安。我先打个电话。”她拨了个电话给自己以前读书期间合作过的肿瘤科医生,“……师姐你好。我是贺美娜。……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打错了。”
原来她不小心拨通了另一个同姓联系人的电话。她定了定神,重新拨出正确的号码:“……师姐你好。我是贺美娜。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我想向你咨询一下……我有个朋友……他做CT发现了肺部占位……是的。做了活检……病理结果显示分化很差,预后不良……而且是个转移灶……问题就出在这里。PET-CT没有看到原发灶……是的,完全找不到原发灶。”
她带着那么一点儿希望问道:“……有没有可能是误诊?”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她沮丧地垂下眼帘:“……我知道这种情况下可以用铂类化疗药物来治疗,但是对身体的伤害太大了……我记得默沙东最新的诊疗手册里是不是说过也可以做一些分子靶点的检测?看有没有靶向药物可用……谢谢师姐。你说,我来记。”
危从安立刻拿了纸笔放在贺美娜面前。她飞快地记下了七八个分子靶点的名称:“好的,谢谢师姐。……是的。他是年青人。他有家族史。……我知道了。……嗯嗯。我们也会积极考虑临床试验。……谢谢师姐。以后可能还有需要师姐帮忙的地方。……是我这边有电话打进来。不管它。……好的。师姐再见。”
她挂了电话,把笔记交给危从安:“拍照发给边明。对了,我马上给NCI的郁教授发封邮件咨询一下。”
她起身去书房拿电脑;想了想,她空着手折回来,拉着危从安的手,安慰他道:“一个人在面对重大的负面消息时,下意识的反应都是否定。这不是你的错。而且我们现在还有机会可以帮助他——”
“美娜。我知道这不是我的错。”他看着她,“我也知道,不管真假,我都要失去这个朋友了。”
他这句话让贺美娜完全地怔住了。
她刚想对未婚夫说几句安慰的话,手机又振动起来。
她拿起手机,似乎有些奇怪于来电者怎么会打给她。
“……为什么戚具迩会给我打电话?”
她看看手机屏幕,又看看危从安。
这个电话……她要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