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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大结局(中)(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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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大结局(中)

周五下班前,维特鲁威的研发部照例要开一个简短的周报会,总结本周工作,布置下周任务。

“……多组学分析结果显示……不同哺乳动物外周血液中的表观差异化更多地集中在……”

喧嚷了一天的热搜没了,词条也炸了。一切和昨天一样,滔天巨浪打过,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亲历者仍能感受到那种窒息与潮湿。

贺美娜凝视着绘满曲线和数字的幻灯片,难得地走了神。

他们买股票吗?

他们亏钱了吗?

这是和网络完全不同的现实世界。

可是两者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连远在北京的马林雅都知道了……啊,尚诗韵。

她说她重仓了万象的股票。会不会亏得很厉害?

仿佛要验证“说曹操曹操到”,她倒扣于桌面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贺美娜翻过来一看,是力达来电;她正要接,那边迅速挂断了。

不想打扰到小毛毛,她没有回拨,在Schat上询问情况。

贺美娜:有事?在开会。

钱力达:没事。打错了。

力达怎会打错电话?

难道她也看到了?

“贺博士?”高工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贺美娜定了定心神,道:“A(CircutgTuorDNA,循环肿瘤DNA)甲基化的数据需要用LASSO回归进一步确认关键位点。”

略停一停,她又说:“我一向鼓励大家数据分析以及汇报时用AI辅助。但是直接拿AI生成的东西来交差,没有个人见解,恕我不能接受。”

正侃侃而谈的年青工程师顿时哑口无言,面色有些讪讪;贺美娜道:“我的发言完全对事不对人。请继续。”

周报会结束后,贺美娜独自留下,在一张画着复杂流程图的白板上继续涂涂改改。

既然网络风波已经过去,万象的股价下周应该会回升吧?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没事了?

不知为何,她有一种预感,危从安忙完后一定会第一时间赶回来。他会推开门,走进会议室,微笑着问她几时下班,晚上想吃什么……

张家奇过来张望。贺美娜看了看腕表:“你先下班吧。我再待一会儿就走。”

张家奇微笑着朝旁让开,身后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贺博士,好久不见。”

贺美娜讶道:“是你。”

好久不见的丁翘依然充满活力:“非常时期,危先生交代我一定要亲自把你送回家,免得有什么变故。”

贺美娜心念一动,转向张家奇问道:“他人呢。”

“他出城办事。有点棘手,今晚恐怕回不来。”

张家奇说出一个地址。贺美娜知道那是危从安的外婆老家,青要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距格陵大约有两个小时的车程。

贺美娜对丁翘道:“你不用陪我,我晚上还有事要办。”

“要不要我陪你?”她虽受危从安委托,但只为贺美娜服务,“有我在,说不定事半功倍。”

贺美娜想了想,笑道:“那好吧。”

“今天就到这里。”她拍下流程图存档,下周继续,“……下班。”

话音未落,会议室外突然传来一把颐指气使的女声。

“我要见贺美娜。我知道她在这里。”

女声蓦地沉寂,又尖锐地刺破空气。

“我不信她甘心做一只缩头乌龟。”

变故来了。丁翘道:“我去处理。”

“不,”贺美娜道,“请她去我办公室坐坐,我马上过去。”

戚具迩被毕恭毕敬地请入维特鲁威首席科学家的办公室;没一会儿,缩头乌龟也露面了。

贺美娜刚坐下,还没开口,戚具迩已经从她那个大到可怕的大象灰拎包里拿出一个密封袋,放在桌上。

透明的袋子里装着一支电动牙刷头。

“这是什么。”

“具宁的牙刷。”

“他知道你拿他的牙刷来找我吗。”

“只要这根牙刷上的一些细胞,你就能——”

“不用说了。”贺美娜起身去拿一次性水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你心情一定糟透了。这里没有酒,你将就着喝点热水醒醒脑子。”

“我不是要你现在做。我只要知道你有这个能力就行。”戚具迩仰起脸来,“需要什么仪器,设备,你列一个清单。虽说我今天在股市上亏掉数十亿,但仍然有能力为你打造一间最顶级的生物实验室。”

“你来找我之前,应该已经问过手机里的AI助手了。”贺美娜将一杯热水放在戚具迩面前,“怎么,它的回答你不满意?”

“它说无论技术,伦理,法律,都不可行。我不信。我要听专业人士的见解。只要你一句‘我不懂,请另寻高明’,我马上离开,绝不再打扰你。”

贺美娜左手环胸,右肘支在左手手腕上,握着一杯热水站在窗前,久久没有出声。戚具迩等得有些焦躁,只觉眼前有一簇刺眼的光芒不停闪动——原来是贺美娜左手中指上王冠造型的粉色钻戒正在熠熠发光。

这种高奢商品单看当然华丽典雅,但和戚具宁自己设计的捕兽夹铂金尾戒相比,委实缺少了一种艺术感。这并不是她有亲姐滤镜:“从安的品位真不如具宁。”

贺美娜疑惑地看了戚具迩一眼,不知道她为何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轻飘飘地回了一句:“对啊。所以他们才能做那么久的朋友嘛。”

戚具迩很快反应过来,却又发作不得,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贺美娜放下水杯,走过来,打开电脑,鼠标点击几下,将屏幕转过去对着戚具迩。

“看见这部全自动显微操作仪没有。你所考虑的那件事早已突破技术瓶颈。虽然我不会,但生物园内至少有三到四个受过相关训练的专业人士拥有该项技术,正在伦理和法律许可的框架内从事相关研究工作。”

“介绍给我。”戚具迩立刻道,“多少钱我都付得起。”

“戚具迩。你现在的心态非常容易被骗。只有心存邪念的人才会答应你那么荒谬的要求。”贺美娜道,“法律约束理智,伦理约束情感。很多事情不是不会做,而是不能做。你也不用去找别人咨询,我的答案就是标准答案。谁给你其他答案或一丝希望,要么是打算骗你的钱,要么是打算骗你这个人。”

她将屏幕转回原位:“你现在可以选择把水泼在我脸上,扬长而去,也可以选择体面一点,打消这个念头,回家去好好陪他。”

“贺美娜。这是你欠他的。你必须还。”

真是漫长的一天。漫长到听见戚具迩的蛮横指控,贺美娜心累多于好笑:“我欠他什么了?”

“你知道今天的网络热度为什么一直下不去?若不是危从安为了你——”

在戚具迩讲述来龙去脉的过程中,贺美娜一直用掌心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xue;良久她疲惫地放下手臂。

“冤有头债有主,蒋毅的锅我不背。”她心智坚定,思路清晰,“危从安也不背。我们不欠戚具宁任何。”

“我对你的第一印象一直没有错。”戚具迩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穷酸清高。自私自利。”

戚家姐弟俩的灵魂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爱很强烈,恨也强烈。

“在波士顿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说。”

“那是有求于你。事实上我从头到尾都非常讨厌你的嘴脸。”

“我也很讨厌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你,我不是科学怪人。”

疾病面前,高傲的富人和清高的穷人,关系曾经缓和过;困局面前,艰难的富人和自私的穷人,关系重新紧张起来——戚具迩倏地起身。

“贺美娜。算你狠。”

“戚具迩。”

戚具迩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把上。

“牙刷扔掉吧。反正也没用了。”

唉。

贺美娜这个人,好就好在心太软,坏也坏在心太软。

“NCI的检查结果寄到了没有。”

戚具迩手腕一僵,垂了下来:“……昨天到了。”

戚具宁不在格陵,边明把结果交给了她。

但是从昨天到今天,发生了太多事……

“你不会还没看吧?”贺美娜错愕,不明白她在犹豫什么,“快回去打开它,然后联系郁教授。”

戚具迩喃喃:“……我第一时间拆开了快递,里面还有一个信封……我突然没有了勇气……”

她自包中拿出一封薄薄的信函,不由分说塞进贺美娜手里:“你来。”

贺美娜的视线落在那封印有NCI标识的信函上。

她的太阳xue仍然突突直跳,连眼眶都痛了起来。

“我没有任何立场打开这封信。”她起身,将信封放回戚具迩那个大到可怕的手袋里,“回去和他一起打开。”

戚具迩有些茫然:“然后呢。”

“放下工作,不理世事,好好养病。”

“他会好起来吗。”

“你要相信,郁教授有办法令他减轻痛苦,延长生命,过一些和正常人无异的生活。”

“他有机会过正常人的生活?结婚?生子?寿终正寝?”

“找到两情相悦的爱人,当然可以恋爱结婚,生儿育女。”

“我希望有很多侄子侄女……最要紧是健健康康。”戚具迩呐呐,“我会是全世界最好的姑姑。”

“在夫妻双方都同意的前提下,可以采用试管婴儿技术避免遗传疾病。”贺美娜道,“或许,你还保留着你母亲的一些遗物?譬如梳子,牙刷。”

“什么意思?”

“个体化第三代试管技术需要先采集得到先证者(一个有遗传病史的家庭中第一个被确诊的病人)的遗传信息。”

“我不懂。怎样做?”

“别着急。戚具迩,别着急。慢慢来。先回家,和他一起打开这封信。”

戚具迩突然虚脱了一般,无力地跌回椅中,以手掩面:“听起来有好多好多关要闯……但也有了很多很多希望。”

贺美娜将手搭在她塌下去的肩膀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种空泛的安慰很像是一种缓兵之计,但戚具迩知道以贺美娜的性格不会哄骗她。搭在她肩膀上的那双手虽然小巧纤细却坚定有力——戚具迩突然想起两年前,她在万象金乌见到戚具宁手把手教贺美娜做三明治的模样。

中岛台上摊着许多食材;初夏阳光充沛耀眼,从窗外一直倾泻到中岛,又从中岛一直流淌到地板,富足而热烈。

至于现在?

两年前的阳光照不进两年后的深冬。

“其实我并不讨厌你……我也知道现在的局面不是你或从安的错……但是我们没有办法做朋友……你和具宁也不可能回到两年前了……是吗。”

“戚具迩。你擡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我听说你人生的批语是‘你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女儿,姐姐,姑姑’——可是那些都应该建立在‘你会成为一个很好的戚具迩’的基础上。”贺美娜凝视着戚具迩悲伤的双眼,“我相信从安的想法和我一样,只要有一个很好很好的戚具迩在,他过得了这一关。”

丁翘和窦飞候在门外。

师兄妹好久不见,自然有好多话要讲。

“我们当中你性格最好,最稳重,也最辛苦。戚具迩从小脾气差得要命,我在她身边待了三个月,惨过服刑三年。现在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习惯了也还好。最近忙什么呢。”

“备考。”

“考什么?”

“公务员。”丁翘指着窦飞的鼻子,“看你那副震惊的模样,哈哈哈。”

“别开玩笑。”

“真的。全球经济下行,谁不想要一份旱涝保收的正职工作。等你们两个老了,周身病痛,说不定还要靠我的退休金接济。”

“我若混成那样,绝不在你面前出现。”

“不如和我一起考公务员?两份退休金三人用应该足够。”

“别开玩笑。”停一停,窦飞又问,“都考些什么题目。”

“喏,这是真题。”

“……什么玩意。”

丁翘咧出两排细小白牙来;师兄妹正埋头研究,贺美娜和戚具迩出来了。眼圈泛红的戚具迩狠狠地剜了唇角上扬的窦飞一眼,似乎在拷问“你为什么还笑得出来”;窦飞立刻敛了笑容。

“戚小姐。”

“回家了。”

丁翘看着贺美娜锁门。

“贺博士。”

“我们也走吧。”

一行人一齐走出公司,去停车场取车。

行至一丛接骨木旁,窦飞清咳一声。

“今天人齐。”

既然被看到了——一条人影自黑暗中走出。

“贺小姐。借一步说话。”

“边明?”戚具迩叫了起来,“你在这里,具宁在哪里?谁陪着他?”

边明重复了一遍:“贺小姐。借一步说话。”

贺美娜知道他也是奉命而来:“我不借。”

“借了这一步,后面还有什么?”她摇头,“索性从这一步开始不要借。”

她向前走去;边明身形一晃,拦住她的去路。

“贺小姐。”他坚持,“借一步说话。”

危先生叫她来,大概就是为了这一刻。丁翘朝前一步,手臂一伸,拦在边明与贺美娜中间:“喏,师哥,这一步我借给你。”

她说:“有什么说话,让我也听听。”

边明看了丁翘一眼,一言不发,双手向贺美娜递出一封邀请函。

丁翘转过头去看;戚具迩伸长脖子去看;邀请函上写有两行字。

我们有过一个在万象楼顶放烟花的约定。如果你还记得。

我在百丽湾等你。

这下可好。贺美娜还没表态呢,大家七嘴八舌地同时说起话来。

话头切进话尾,话尾串插话头,谁都有意见,谁都想发表。

边明:“戚先生说他答应过贺小姐很多事,结果都没能做到。这件事他希望可以做到。”

丁翘:“师哥,格陵市内严禁燃放烟花。”

戚具迩:“贺美娜,你去见一见他好不好?”

丁翘:“师哥,我说格陵市内严禁燃放烟花。师哥——”

边明:“不要吵。我听得见。”

戚具迩:“你懂什么。格陵内环有三座建筑楼顶可以燃放烟花,万象总部是其中之一。每年跨年,万象都要花费百万之巨,为全市人民义务放一个小时的烟花。百丽湾是最佳观赏地点。”

丁翘:“现在又不是跨年。你敢放,我就敢举报。”

戚具迩:“你去举报试试。”

丁翘:“试试就试试。”

窦飞:“戚小姐。”

戚具迩:“别插嘴。贺美娜。戚具宁从来没有邀请过女孩子一起看万象的烟花。你还不明白他的心么。”

丁翘:“可是按照你的说法,不用他邀请,就可以免费看到呀。”

戚具迩:“丁翘。你为何一直插嘴?你接受了什么教育?”

丁翘:“和边明还有窦飞一样的教育,我的毕业分数并不比他们差。”

边明:“丁翘。不要闹。”

戚具迩:“贺美娜,从你对我的态度来看,你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去见一见他好不好?只是见一见而已。”

边明:“贺小姐。我的车在那边。”

丁翘:“师哥。送贺博士回家是我的任务。不劳你费心。”

边明:“这个任务你完不成。”

丁翘:“哎?”

窦飞:“万事好商量。你们俩不要吵。”

丁翘:“你听见了,他先挑衅我。”

戚具迩:“边明你连师妹都管不住?”

窦飞:“戚小姐。”

戚具迩:“窦飞你闭嘴。”

丁翘:“戚具迩你闭嘴。”

戚具迩:“……你说什么?”

边明:“小钉子,我不想和你起冲突。”

丁翘:“哎?”

丁翘:“为什么?因为我打不过你?”

边明:“对。”

丁翘:“边明你以后别想用我的退休金。”

窦飞:“哎哎哎,都冷静……”

丁翘:“冷静不了。”

戚具迩:“边明……”

“别吵了!”

贺美娜突然大喝一声。

“谁问过我的意愿?谁问过我想见谁?谁问过我想要什么?”

她鲜少如此激烈,一连三问,众人噤声。

“我现在就要上我自己的车!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谁也别跟过来!”

她奋力推开众人,快步走至自己车边,开车门,上车,关车门,发动引擎,扬长而去。

众人呆立。

“好极了。你我的任务都完不成了。”

“大可不必阴阳怪气。”

“哎?生什么气。”

“窦飞。去百丽湾。”

“收到。”

“都走了?那我怎么办?”

不知开了多久,行驶至一片湖边,白色电车停下。

贺美娜下了车,凝视着墨蓝湖面,心情渐渐平复。

手机突然响了;她接起来,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一声“喂”:“你在哪里?在干什么呢。”

听见老友声音,贺美娜紧绷的神经整个松弛下来,环顾四周:“我在湖边散步。你呢,小毛毛睡了?”

“不知道。她奶奶带着呢。我在单位加班。”

贺美娜愕然:“天哪。力达,你也太拼了。身体为重啊。”

“我恢复得很好。不用担心。有一项临时任务,委托方指定由我负责。”钱力达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如果能在四十八小时内圆满完成,可为这次升职增加筹码。”

“那你一定要好好把握。”贺美娜由衷地为挚友高兴,“祝你成功。”

“我刚听说……”钱力达低声道,“你近期种种不愉快皆是因此而来,对吗。”

“……力达。我不是故意瞒你。”贺美娜呐呐,“实在是——”

“我知道。我明白。我理解。”钱力达道,“美娜。你受苦了。”

苦吗?她并不觉得。她只觉得累,从脑袋到肩膀,从双臂到背脊,再到一双腿都累极了:“力达,我真想回到过去……”

“回到过去?”钱力达重复一遍,又问,“你想回到哪个时间节点?改变谁的人生走向?”

回到哪个时间节点?不,回首来时的每一步路,好走的,难走的,都塑造了现在这个自己,所以她并不后悔每一个关键时间节点的选择,也不会改变每一个关键时间节点的选择。

她相信无论危从安也好,戚具宁也好,和她应该都是同样的想法。

但是,为什么她现在仍然会有一种不安和失控的感觉?

贺美娜茫然地擡首望去,只见半空中有一颗异常明亮的星星。她正奇怪于那颗星诡异的亮度时,那一点尖锐的白色倏地炸成无数彩珠,每颗彩珠又绽放出万千线条,变幻错落,渐渐淡出,化作万千流星,坠向大地。

紧接着是第二颗星星,第三颗星星……升空,停顿,绽放,坠落……大半个夜空霎时亮如白昼,璀璨绚烂。

正在湖畔散步的人们,纷纷驻足,朝空中望去,发出一片赞叹。

烟花绽放出的光彩,平等地映在每个人的眼睛里,脸庞上。

“不是过年过节,怎么放起烟花来了。”

“哇,好漂亮。”

“有钱人真好,这么漂亮的烟花说放就放。肯定很贵。”

“管它呢,我们能免费欣赏到这么漂亮的烟花也很开心啊。”

“这么壮观,大半个格陵都能看到吧。”

“那今天晚上大半个格陵都很开心呀,多好。”

“还有小半个格陵怎么办。”

“嗯……也可以因为即将到来的周末而开心呀。”

“可以对烟花许愿吗?”

“当然可以。”

“为什么要回到过去?为什么要让别人的人生走向干预你的人生走向?”钱力达严肃的声音再度响起,“贺美娜。你听我说。不要让任何人的人生走向影响你的人生走向。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不用回到过去。着眼于现在。”钱力达道,“为祖国工作五十年也要偶尔歇口气。你的未来会有很多个愉快的周末。不如就从这个周末开始。”

“去见想见的人,去做想做的事情,完全是你个人选择。”她坚定地说,“主动权一直在你手里。”

“知道了。”

“挂了,我去看会烟花。不看白不看。”钱力达又重复了一遍,“不要让任何人的人生走向影响你的人生走向。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

钱力达利落地挂断电话。

贺美娜转身上车,发动引擎,重新出发。

夜晚的村庄静谧而幽远;一条仅能通过一台车的水泥路蜿蜒向前,一栋漂亮的三层别墅矗立在夜的尽头。

鹅黄色的灯光透过窗户,将浓重的夜色晕染开来。自上而下,第三层的灯陆续地熄了,然后是第二层,第一层……

全屋灯光熄灭的同时,漂亮的别墅变作冰冷的建筑。

危从安与一名拎着公文包的年青人一齐走出大门;廊下一盏夜灯感应亮起。

“……比我预计顺利很多。房子维护得也不错。”

“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唐氏夫妇还是能拎得清的。”

“你说得对。”

“就这样走了?这里风景不错,不如留下来度过一个美好的周末。”

“你想住两天?没问题。钥匙给你。除了三楼,随便使用。”

“我看你也并没有在三楼藏现金或者尸体,怎么就成了禁地?恨不得要我沐浴更衣焚香斋戒才能上去。”

“你当我有洁癖好了。”

“这么着急回去,家里有人等你?”

危从安已经接到丁翘电话,说贺美娜独自离开了,不要任何人跟着:“要跟吗。”

他深知贺美娜性格,表示不用了。他其实也不能确定她去了哪里,是否在等他,毕竟她有等或不等的自由:“你不是说要我主动一点?回去才知道有没有人等。”

“唉,我不回去也知道家里没人等我。人生没意思。”

“怎么没意思,”危从安低头锁门,“你还要帮我拟合同。”

“你这样冷漠无情,我心痛到没有办法加班。”

“不行。周一前必须给我。”

岑律师突然“咦”了一声:“有客到。”

危从安转身望去,见一台熟悉的白色小车,晃着两支微弱的光柱,自夜色中驶来,慢悠悠穿过水泥小路,在院前空地停下。

驾驶室那侧下来一人;夜色中,她擡起一张晶莹白皙的小脸,朝他们望来。

危从安整个人早已呆立当场。岑律师看了他一眼,心中暗笑,大步走上前去,友好地握住来人的手:“你好你好,是贺博士吧……哎呀,久仰大名久仰大名……鄙姓岑……没事没事,不打扰不打扰……原以为棘手,危总一来,迎刃而解……我正要走,危总太客气,非要送我。留步留步,不用送了,我走了,再见。”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已经跳上车,自车窗伸出一只手来,晃一晃,发动引擎去也。

开出去十来米,他自后视镜中看见那有异性没人性的老友已经将来人紧紧拥入怀中。

单身汉嫉妒地叹息一声,加了一脚油,扬长而去。

很难说是贺美娜主动扑了上去,还是危从安一把将她抓了过来,总之回过神时,两人已经抱在一起。

“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因为没有你,我不知道怎么过一个愉快的周末——这种话在Schat里,在电话里可以随便说,但是当面说出来贺美娜还是觉得有些肉麻,故而不语,只是贴紧他结实的胸口。抱着她温软纤薄的身体,危从安实在不舍得说得太凶,但又着实后怕:“你的车很适合短途通勤,长途有些勉强,更何况是晚上?下次千万不要。”

“为什么不要,我现在有开长途夜车的经验了啊。”他……不希望她来么?

危从安深知她会这么回答,拿她毫无办法;其实他说得一点没错,因为贺美娜马上就很不好意思地表示车快没电了:“……路上错过了一个充电站。”

他重新打开门:“没事。我来处理。先进去。”

“有拖鞋吗。”

“不用换鞋。”

自下而上,第一层的灯亮了,然后是第二层,第三层……全屋灯光都亮起的同时,冰冷的建筑变成了温馨的家。他领她直接上了三楼;大概是一路上踩油门踩得脚酸了,脚步虚浮的贺美娜上最后一级台阶时绊了一下,还不及惊呼,危从安已经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她拦腰捞起。

“没事吧。”

“没事。”

很难说是贺美娜故意摔倒外加故意抱住他的脖子不放,还是危从安有心在老家也完成一次脚不沾地的习俗,总之他把她一直抱到三楼起居室的沙发上坐好。

他半蹲在她面前:“刚才有没有扭到脚。”

“没有。”

很难说是贺美娜难为情地缩了缩脚,还是危从安没有给她揉脚的打算只是客气一句,总之两人都是有心亲近却又近情情怯,反而显得生分了。

“车上有没有行李。”

她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车上有我的通勤包,你送我的糖,还有保温杯……哦我的手机也没电了……幸好撑到了导航结束。”

危从安不语,但额角暴起一根青筋。

胆子太大了!万一路上遇到突发状况……

他更怪自己,应该叫丁翘无论如何跟着她。

“你是不是准备回格陵?”她看着他的表情,低声道,“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危从安打开暖气,“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把行李拿上来。”

他下楼去了。柔软的沙发加上渐渐升起的室温,贺美娜的眼皮直打架——她这几天都睡得很不好,又从来没有开过这么久的车,实在疲累极了。她倚在沙发扶手上,眼睛半开半阖,看危从安上上下下来回数趟,把两人的行李都拿了上来。

“累了?”

她嗯了一声:“坐一会儿就好了。”

他走过来调暗灯光。她最后的意识是看到他拧开了保温杯,他可能问了句什么,她没有听清,含糊地说了一句我帮你洗干净了。

等危从安全部整理好,再去看她时,已经双手合十枕于脸颊下,和衣蜷在沙发上睡着了。

车没电,手机没电,人也没电了;他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美娜。美娜。去床上睡。”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身体却诚实地一动不动。他凝视着她恬静的睡颜,良久,轻笑了一下,拂开她脸上发丝,然后一手伸至颈后,一手伸至膝窝,将她打横抱起,走进卧室,轻轻放于床上,又去解她的衣扣——他可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希望她睡得舒适一点——借着床头灯光,他看到她单薄的右膝青紫一片,不由得心中一紧复又一疼。她有醒过来一点,但不多,乖乖配合着脱掉外套;他把被褥拉过来给她盖好,自己简单洗漱了一番,在她身边躺下。

短短一天,事态似乎已经坏到了不能再坏的地步。但是在这一天快结束时,和心爱的人一起躺在一张床上,一起休息,一起迎接新的一天,有什么难关过不去。

他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谢谢你来了。美娜。

睡到半夜,危从安隐约听见有人在小声地哭,迷迷糊糊地伸手揽她,却摸到一手凉意。

他立刻睁眼,开灯——原来是贺美娜在梦中轻声抽噎,泪流了满脸。

“美娜。美娜。”

她像白天透支了精力的小孩一样,被梦魇住了,细细声说起梦话来:“你怎么可以说我有毒……”

他的心都要被她揉碎了:“没有毒。我们美娜没有毒……”

她继续控诉:“我发消息你都不回……总是我一个人不停地说不停地说……我都道歉了……你也不理我……”

他叹了口气,将她抱进怀里,下巴搁在她头顶,喃喃道:“我怎么舍得不理你。”

她得寸进尺:“那我们以后不分手了好不好……”

等一等。这是他的底线,必须说清楚:“贺美娜你能忍得住?动不动就分手的明明是你。”

她像一只小猫一般,拱在他怀里小声地呜咽。

“……好好好。不分手。不分手。”

唉。和她讲什么道理,争什么意气呢。扪心自问,还会有分歧吗?不可避免。还会吵架吗?毫无疑问。但他十分乐意这辈子只对她一个人束手无策,俯首称臣。他疼惜地把眉头紧蹙的她抱在怀里,哄孩子般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她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胸口,还嫌不够亲密,又一条腿搭上来,蹭了好一会儿,才沉沉睡去。

要命。现在换他睡不着了。危从安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把她的手臂和大腿拿开,观察了一会儿,见她没有醒,拿了枕头与薄毯自去沙发上睡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贺美娜醒了一次,下床找水喝,发现危从安独自蜷睡在客厅的长沙发上。

他枕着一只手臂,浓密的头发凌乱地搭在额头上,眉头轻皱,下巴生出点点青色胡茬。她蹲在沙发前看了一会儿他的睡容,又悄悄地回到床上躺下。

她睁着眼睛,有点睡不着,索性打开手机看了看邮箱,回复了几封国际邮件。晨曦和鸟鸣透过窗帘一个劲儿地往她眼睛里,耳朵里钻,倒像是一种奇特的催眠方式,她放下手机,又睡着了;再次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大概是受到青要山降雪的影响,天色有些暗沉。

危从安正在露台上打电话。

“……是的。我打算住两天。”他一个人无所谓吃什么,但是——危从安犹豫了一下,如果照实说是未婚妻来了,那他们就别想安安静静地度过这个周末了,“嗯。来了位同事。”

他请对方送一些新鲜食材过来:“……有没有甜点心……好的,各要一份。谢谢。”

挂了电话,他回到卧室,看到她已经起来了,垂首坐在床边,似乎在想些什么;见他进屋,她擡起脸来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抚平床单上的褶皱。

气氛好像有些微妙的……疏离?危从安也莫名地紧张起来,想手插口袋作轻松状,结果两只手在身侧摩擦了几下,居然连裤兜都找不到了,只得别扭地背到身后:“你昨天晚上说了很多梦话。”

这么严肃的姿势,这么敏感的话题,让身为同事的贺美娜不知道该怎么接:“我……说什么了?我……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他那双褐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我们之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说:“愿闻其详。”

这叫她怎么回答:“我不记得我说什么了。希望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危从安抿了抿嘴唇,了然地点了点头:“手机和车都已经充满电了。”

“谢谢。”想了想,贺美娜又道,“我下次不会再这样贸贸然跑来。”

主动朝他走了很多很多步之后,他上前一步,她又会退很多很多步。她要这么飘忽不定,若即若离,那他就——危从安三步并作两步,从床上跳过去,她还没反应过来呢,一张俊脸已经凑得极近,两人鼻尖几乎碰到一起。

他刚刮过胡子洗过澡,颈间有股清爽的须后水味道;危从安还没说话,贺美娜突然捂住脸:“不要看。我还没洗脸。”

危从安笑了起来,去拨她的手腕:“饿不饿?”

她背过身去:“……还好。”

“厨房有面包和牛奶,先垫垫肚子。我们一会儿烤肉吃。”

“好。”

贺美娜先去洗漱;等她从洗手间出来,危从安不见了踪影。

他不在,她松了一口气,也有些失落。三楼是套房布局,面积很大,光卧室就有五十多平,但贺美娜没有什么心思去看布置装潢,总觉得自己和这方空间突兀不搭,以至于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她想透透气,索性扶着楼梯,慢慢走下楼去。

昨天到达时太晚了,上楼时只匆匆瞥见每一层都是雪白配色,她以为是设计风格,现在才发现原来一二楼的家具上都铺着白色防尘布,应该是近期内都不会有人入住。

既然头脑一热跑过来,恐怕也只能承受眼下这种尴尬——不对。无论如何,她有了长途夜车的经验呀。而且车已经充好电,好好地吃一顿饭就可以走啦。

贺美娜刚走至一楼玄关,听见有人用方言喊危从安的名字。

一名胖乎乎的大婶,骑在一辆三轮车上,正朝院内探头探脑;见到一个女孩子开门出来,她眼睛一亮,慈爱地笑:“小妹,快来拿吃的。”

贺美娜赶紧穿过院子去接:“谢谢。”

“在我家充电的那台电车是你的吧。”

贺美娜马上证实危从安刚才所言非虚:“是的。我是危总的同事,有点工作上的事情过来找他。”

“我来拿。”一把低沉的声音突然在她头顶响起,随即接过一大包食材,“谢谢。多少钱。”

“你帮我们把钱要回来了,请你吃点东西算什么!”大婶笑道,“还需要什么,打个电话就行。”

大婶骑车离开;危从安转身回屋;贺美娜跟在后面。

上楼时两人一前一后,都没说话,还真像因为加班而不得不周末凑在一起的同事,只是快到三楼时危从安出声提醒。

“小心台阶。”

“谢谢。”

“同事之间,不用客气。”想想,他实在不服气,“贺美娜,我们是同事关系?”

贺美娜的委屈立刻被他语气中的讥讽点燃:“谁先说的?谁先说谁是小狗。”

危从安立刻反应过来:“你听见我打电话了?”

“我没偷听。是你的声音自己钻进我耳朵里。”

果然她听到了。但他是出于实际考量:“如果我说未婚妻来了,这两天我们别想安生,从早到晚,全村人都会来看你。你能不能接受?能接受我现在就去村委会发通知。”

听见“未婚妻”三个字,她眼睛亮了一下,又立刻佯装镇定,只是唇角得意到压都压不住:“那你早点和我说嘛。我刚才都准备开车走了。”

“走哪里去。”

“哼。去一个没有同事的地方。”

危从安简直无语:“该听的不听。不该听的乱想。”

贺美娜黑白分明的杏眼紧紧地盯着他:“我们之间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

她说:“愿闻其详。”

危从安一愣,看了她一眼,垂眸笑道:“看来我们美娜充满电了。”

“还没有!”贺美娜笑道,“我好饿,我要吃饭,我要吃烤肉。”

阴了一上午,太阳终于露面了。

刚才危从安去储藏室把电烤盘找了出来,布置好餐桌,现在又和未婚妻一起把食材一样样摆在桌上。

深冬阳光和煦温暖,从窗外一直延伸到餐桌,又从餐桌一直铺展到地板,柔和而温馨。

作为生物界的大拿,实验室的高手,把新鲜的食材烤得恰到好处对贺美娜来说根本不在话下;危从安非常捧场。

“好吃吗。”

“好吃。”

新摘的蔬菜,鲜活的大虾,滋滋作响的雪花肉,还有咕嘟冒泡的啤酒。

“有苏子叶呢。包着吃试试看。”

“嗯。”

“好吃吗。”

“好吃。”

他大口大口又不失斯文地把饭菜送进嘴里,咀嚼吞咽——她非常喜欢他掌控并沉浸在欲望中的样子,让她特别安心,特别幸福,继而也胃口大开。有好几种饭后小甜点,糯米糍,芋泥卷,枣泥酥,山楂糕……贺美娜每样尝了一口,开心得要命:“这个好吃……这个更好吃……这个一点都不甜!哇,怎么每一样都好吃。”

危从安先是脱了外套,又解了几颗扣子,露出一线若隐若现的胸肌,随着手臂带动上半身的动作,甚至有大片大片的胸膛露出来——难说他是故意勾引,还是确实吃着吃着身上发热,总之贺美娜不仅看到了,还看呆了;不仅看呆了,还上手了。

“等下。你别动……”

她擦了擦手,轻轻拨开他的衣领。

危从安没动弹,喉结有丝丝痒意。

贺美娜终于看清楚了:“这是我的!”

她的蝙蝠项链正挂在他的脖子上;她伸手去解,被危从安拦住:“我送你的雪人呢。”

“我帮它做了颈椎修复术,放到了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

她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给他看。一个如同雪洞一般的空间内,雪人好好地呆在一个透明盒里。

“这是哪里?”

“维特鲁威的负八十度冰箱呀。我在最上面一层的最深处给它安了一个家。”

说着,她把照片上传到了“ANNA”,打上了#雪人#的标签。

这个标签外校堆的小雪人照片。

“好可爱。”贺美娜道,“你看,我们有三个雪人呢,各有特点。”

危从安心中突然一动,有什么一闪而过,转瞬即逝。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两人相视一笑。

他们要享受风景,享受美食,享受周末。

至于格陵的事情,回格陵后再操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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