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射箭大会 熟悉的气息已从后往前环住身……(2/2)
此时的大雨已经把每个人的衣服都打湿了,牛猛有点难以置信,他如此引以为傲的箭术,怎么会被一个纤瘦的女人拉扯得不相上下?最重要的事,从她的身上,看不到一丝乏力的迹象。
裁判的姜忠一时拿不准主意,只能问询道:“老大,现在怎么办啊?今年出俩后羿吗?”
淋不到雨的古弘年刚想说话,却听旁边的逐空俯身对他说了些什么。
他赞同地点点头,开口道:“这么大的雨,再长时间比下去也不是办法,索性这样,最后再射三箭,不论如何,同时射出,倘若三箭之后还不能分出胜负,今年便是两位后羿。”
这样一改规则,看上去就是多此一举。
也不知道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但不管怎样,莫祈君只道听从口号射出便是对的。
加试第一箭,她以一环之差落后于牛猛,但秀气的脸上神态自若——前头好几次她都是后来居上。
感受着头顶上愈发大的雨,她聚精会神,在姜忠一声令下,蓄力放手。
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
她的那一箭没有落在预期位置,反倒被从旁来的箭射中,两支箭一并脱靶。
眉头一跳,她蹙眉侧头,看见牛猛装模作样道:“哎哟,不好意思啊阿祈妹妹,风雨太大,我手滑了。”
事已至此,莫祈君对牛猛打的算盘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如今她落后于他一环,差距微小,结果的不确定性太大,为了一定能得到胜利,他不敢赌,索性只要确保她接下去的箭都不落在靶上,就好了。
原来这才是改变规则的目的,原来所谓“不论如何”,只是犯规合理的一个借口。
姜忠说过的那句:“在这里没有规则可言。”在此刻彻底有了具象。
雨点绵绵密密地落在脸上,她察觉不到般右手持箭,身姿笔直。
周边的一切都失去了声响,她似乎回到了某个练习的夜晚,远方飞起一只鸟,直奔天际,林疏昀的声音悠悠响起。
“你也不必太过于勉强,倘若你真的输了,我也不会让你嫁给他的。”他来到她身边,面上无波,话语却是有温度的,“逐空毕竟需要我,我的要求他也得听取一二。”
他一向如此,表面上事不关己,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
对着早就被她看穿的人,她吟吟一笑,声音中带着自信:“林翊你真好,不过这场大会——”
“我要赢。”
回忆中的树干和眼前的靶子合二为一,面对还要使出同样技俩的牛猛,她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后退两大步,人为拉远了射箭的距离。
这种情况下射出的离弦之箭,直接错开了干扰的箭矢,在它落地后,稳稳当当地射中了十环的正中心那一点上!
分毫不差。
箭透圆心,落雨不止,围观的人安静一瞬,才后知后觉喝彩起来。
“这一箭太漂亮了!”
“可真没想到,竟然是这娘们赢了!”
“人不可貌相,人不可貌相啊!”
有喝彩,就有喝倒彩的。
“切,不过运气好罢了!”
“就是啊,大牛哥手下留情了!”
“一个娘们非要来凑这热闹,真够恶心的!”
这些话一并淹没在结束的锣声中,姜忠大喊道:“此届射箭大会的优胜者是——阿祈姑娘!”
所有的语言莫祈君都不在意,她甚至看不出有多喜悦,只是不紧不慢地对站在第一位上的人道:“愿赌服输,你要说的话呢?”
她就等着他为他所有的傲慢无知付出代价。
可她还是高估了牛猛的信用。
身为贼寇,身为在比试中公然动手脚的贼寇,他又怎会有道德观?
擅长的比试输了,更别提还要说出那般丢脸的言论,只是想一想都能觉得受侮辱了。
浑身低气压下,被她的话一激,牛猛面色铁青,狠劲咬合,居然恼羞成怒地拿起箭就朝她破空而来。
那一刹那实在突然,不管是真的想杀她还是单纯想吓她,带来的后果都是类似的。
莫祈君甚至连弓箭都没来得及放下。
危机来势太猛太快,脚迈不开一步,身体避无可避。
脑中的第一个念头是——
等会儿拌人还是扮鬼呢?
连倒下的姿势都做好准备了。
可下个瞬间,她什么伤害都没受到。
疑惑尚未丛生,一股熟悉的气息已从后往前环住身体。
金桂在湿润处开出花来,弥漫出的清香能够阻挡住下不完的雨。
悬着的心还有余悸地落回原位,发出极轻的几下“咚”声。
温暖的掌心覆盖她的手上,就着她的手有力地抓握住长弓,另外五指掠过她的眸前,修长的骨节盈满眼帘。
一曲,一松,指缝直接射出的一箭比睫毛颤动更快。
这支箭不偏不倚从射来的箭中间穿过去,让它裂成两半,无力地在半途坠下,尔后余威不减,堪堪朝着攻击者颈部划过去!
琢玉的声音有如保护伞,带着十足的安全感,从头顶上方传来。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雨天手滑,不好意思了。”
牛猛何时被人这么对待过,抖着手摸了摸被擦破皮的脖颈,摸到一点带着铁锈味的湿润。
他从上到下肉眼可见的红了,怒不可遏就要冲过来:“小白脸,老子宰了你!”
“好了。”
主座上的男人终于不再看戏,拍了拍掌,仅靠一声就制止了他的暴怒。
坐在棚中,古弘年一点也没受到大雨的影响,心情甚好道:“你们过来,其余人该散的都散了。”
寨主的话当然是山寨的“圣旨”。
被接二连三变动搞傻眼的旁观者们不敢多留,反正该看热闹的都看完了,牛猛的八卦也不敢听,就稀稀拉拉走开了。
等几人走进檐下,古弘年才假意严厉地对牛猛说:“大牛啊,这本来就是比一场比试而已,你怎么如此不知轻重?胜败乃兵家常事,若是一次失败就要小打小闹起来,还怎么接受日后更大的胜利?”
这番话话看似指责牛猛不对,实则明里暗里护着他,公然称他的行为是“小打小闹”,就是不想让别人再计较。
牛猛怎会听不懂向着自己的话,顺着台阶就下来了,陪笑道:“头儿说的是,是我一时没控制住情绪,我的不对。”
然后跟斗胜的公鸡一样,不情不愿地把头扬得高高的,和林疏昀道:“抱歉了!”
说是抱歉,可语气和表情没有一处地方看出他真的抱歉。
林疏昀也不回应,两步站到了莫祈君前面,没有对牛猛,而是朝着古弘年回礼:“是林某礼数不周了。”
“哪里,你们可给我上演了好几出绝妙大戏,我都应接不暇了。”
调解好矛盾,古弘年让牛猛先离开了,转而笑得友善:“没想到林工匠竟有此等射艺,为何不参加射箭大会?”
那笑容实在是太虚伪。
林疏昀自不会戳穿,谦逊道:“寨主谬赞了,林某的射艺不过是一点皮毛,还到不了参加比赛的程度。”
“哪里的话。”
隔岸观火的逐空忽地插话进来,语气颇为玩味:“想必那阿祈姑娘的射艺,也是林工匠教的吧?林工匠看着削瘦,贫僧熟识你这么久,还以为你只是精通手艺活,结果竟然连射箭都会,看来还是对你的认知太过浅薄了,不过,贫僧当真好奇,林工匠一介手艺人,又是如精通射箭的?”
“谈不上精通。”林疏昀四两拨千斤,“也就是空有点力量,又怕阿祈受到伤害,激发出的潜力吧,我虽然教给她一些基础,但也仅此而已,阿祈能取胜,全都是她自己努力与天赋达到的。”
逐空笑而不语。
古弘年则开口道:“说到这个,你的表妹,还真是女中豪杰啊,竟然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击败一众男人拔得头筹,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不过怎么一直躲在后面呢,我到现在都没看清人长什么样子。”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林疏昀稍稍往旁让了一步,但依旧有三分之一身体挡在前面。
莫祈君心领他的好意,但为免古弘年不快,她还是走到了他面前去。
“多谢寨主赏识,小女子也只是运气好罢了。”
古弘年仔细看了看她,点点头:“的确是漂亮,也难怪大牛被你迷得五迷三道的。”他侧头道,“你说是吧逐空。”
“弘年啊,贫僧乃出家之人,谁在贫僧眼中都是一个模样,哪里看得出相貌优劣?”后者扁声一笑,不带任何情绪,“不过你既然都出口夸了,那就肯定是个倾国倾城的了。”
这明夸别人暗夸他的话语,古弘年很爱听,保不准多问这一句就是为了一叠醋包的饺子。
他把问题转回莫祈君:“你既来参加射箭大会的,想必是有什么愿望需要我满足了?”
愿望?
她尴尬地伸出一个指头挠挠脸。
这个还真没有。
本来也就争一口气,只为了狠狠打牛猛的脸,不过看他那副宁可杀了她都不愿拉下脸的模样,大概率没戏。
至于其他,她所想要的都是古弘年不可能满足的,说了也白说。
不过他既然都这么问了······
眼珠一转,莫祈君眉眼弯弯,满腹鬼话张口就来:“其实小女子自小就喜欢各种草木植树,也种过不少花花草草,可是一直觉得不得其道,说到底还是见过的都太普通了,没有半点的灵气。我见咱们坪枣寨既然是山中之所,斗胆好奇,此中可否有什么稀有的、吸收天地精华的植被?”
这话配合着她天真烂漫的神情,倒真有几分草木爱好者的模样。
古弘年的表情很细微地变了一下,随即展笑颜开:“真是有缘啊,想不到阿祈姑娘也是个与我爱好相似的人。”
将前臂随意搭在屈膝上,他坦言道:“不错,我这寨子中,还真就有一棵年代久远的古木,至少有百年历史,不说完全满足你的需求,也是大差不差,可惜这颗树弥足珍贵,是我们的镇寨之宝,没办法给你。”
得到确认后的莫祈君心头一喜,却控制着只露出一个轻微的笑容,回答更是滴水不漏:“小女子当然不敢横刀夺爱,不过随便问问而已,只求能看看这株宝树,就当作是我的愿望了。”
“这可不行。”
古弘年表情俶尔严肃下来。
他的脸本就凶,没有笑的时候更是不怒自威,杀意凌然。
莫祈君眼睫一动,暗道自己心急了,不该说得如此直白。
正要出言找补,又看他下一刻就缓和下来:“过几日中秋佳节,你要看的就能看到,何必把它当作请求,平白占了一个愿望?”
“可是······”
“不如这样好了。”古弘年放声一笑,“我直接为你与你表兄举办一场婚事如何?”他掰扯着不知从哪听来的文化话,“就在我这坪枣寨里,你们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岂不是喜上加喜?”
“啊?”
话题转太快,莫祈君都懵了。
这山寨里的人看到一男一女,除了成婚,脑子里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吗?
“怎么,害羞了吗?”
“不……啊是……啊不对不……”
舌头一打结,她差点就要被绕进去了。
六神无主间,听见林疏昀极其小声地说了两个字:“装晕。”
莫祈君哪里反应不过来,两眼一闭,直接往后倒进了接应她的怀里。
“阿祈?阿祈?”
林疏昀装模作样地紧张了两声,伸手摸上她的额头,随即道正色道:“抱歉寨主,表妹她也许是有些温病,林某得先带她回房休息了。”
古弘年还没说话,逐空先一步笑出声,把视线都吸引过去后,嘴角的笑意依旧没停:“贫僧想起高兴的事,和你们没关系。”他假惺惺地劝道,“弘年啊,赶快让人家姑娘回去歇着吧,待会儿严重起来就不好了,愿望什么的,等下次再说也来得及。”
后者点点头,也不强留:“也是,那你们赶紧回屋吧,洗把热汤,换身衣服,别得风寒了,到时候麻烦。”
得了允许,林疏昀直接将莫祈君打横抱起,在两双情绪不一的眼睛下,快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会儿雨停了,空气里都是泥土的味道,他抱着她,踩着到处湿滑的地面,一步一个脚印,顺着小道回了屋。
进了门,他立刻把人轻放下。
莫祈君睁开眼,站直来,头发贴在头皮上,看上去有些局促:“多谢你啊,林翊,又帮了我一次。”
想起方才,她不禁担忧起来:“那牛猛现在铁定恨死你了,你出门的时候一定要多加小心啊,”
“之前躲得那么顺溜,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林疏昀环视了一圈,从架子上拿出两条干燥的布,一条给她,一条给自己。
“之前我以为他和魏永一个货色。”莫祈君拿着布擦头发,擦着擦着就把整张脸包起来了,有些泄气,“是我太妄为,对不起,给你惹麻烦了。”
平日会数落的人这会儿表情看不出喜怒:“你先换身衣服,我去拿壶热水。”
人离开后,莫祈君默默擡头,倒是很听话,翻箱倒柜找出了干净的衣服,换上之后接着擦头发。
等林疏昀回来的时候,他身上的湿衣服也换下去了,头发一贯垂系在后背,比平日更散乱些,却也更没距离感,手理拿着一壶还飘散热气的水,坐到了圆桌边。
“谁罚你站着了?”他盯着手里的壶,漫不经心地抛了句话。
莫祈君一擡头,发现没被瞧着,快步跑到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两手扒拉着盖在头上布的两端,她试探着问:“林翊,你生气了吗?”没有回答,她继续自言自语,“是了,你现在是不是特别后悔救我?每次解决一件事之后,我都能给你整出新麻烦,今日你连自己的事都没做完吧?就过来帮我······”
“你能不能别老是擅自揣摩别人的内心?”
林疏昀打断她,语气并不严肃,面对她自责而困惑的神情,他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今天的事又不是你叫我做的,是我自己出的手,你也能揽到身上去,怎么,黑锅背习惯了?”
吹了吹热气,莫祈君一饮而尽:“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可是事情不是因我而起吗?”
“你说你主动要和牛猛比赛这事?”
“嗯。”
“这叫和你有关,不是因你而起。”林疏昀淡定地开口,“何况,你做得很好。”
空气沉寂下来,连热气都仿佛定了型,成了幅完工的水墨画。
眼珠子不转了,莫祈君盯着他,捂住耳朵,又松开,来回两次,确定真的是出自他的口中。
“林翊,你方才说什么?”她可能才发觉自己不是在梦中,停了停,差点咬到舌头,“你是不是夸我了?”
林疏昀冷眼看她,她可怜兮兮地回看。
林疏昀:“······”
僵持几秒,他叹了口气,选择妥协:“在自己所能的范围内最大程度地把优势发挥到极至,你做得非常好,至少从我看见的来说,没有可以挑剔的点。”
他一次性说了这么长串的话,莫祈君都要感觉圆满了,满脸藏不住的雀跃,感觉过一会儿都要转圈圈了:“原来你全程都在看我的表现吗?难怪会这么巧合地出现在我身边救我!”
心花怒放之余她又有些纳闷,“可你之前不是说没有空,不会看一眼比试的吗?”
“不,我确实没空。”不知是不是被她的愉快所感染,他的声线也柔和不少,“只是正巧看见了最后的三箭。”
“啊!只有最后三箭?”莫祈君有些失落,很快又调理好,开朗起来,“其实我前面也有表现很好的地方嘞,我制定的战术,以及没有误差的实操,我香惜说给你听听!”
她的眼睛如夜晚的繁星一样闪着,不等他开口拒绝,就利索地跑去拿来木弓和木箭。
“第一轮比试,我知道肯定是比不过牛猛。”她伸出食指,左右摇了摇,“他一看就比我有劲,傻子才会去硬碰硬,于是我就战术性放弃了上半场,这个叫,弃车保帅。”
“牛猛还傻乎乎觉得我就那么点实力呢。”她挑起眉,咧嘴一笑,明艳照人,“不过下半场,他就傻眼了。”
举起弓,插上箭,她绘声绘色讲解道:“前面的几箭我都发挥得很好,就像这样,咻咻咻——”她拿着弓箭演示起来,把那场射箭大会浓缩成了连环画一般,连每个细节都复刻了。
“······结果你猜怎么着?我俩居然还是一样的环数!”莫祈君笑得合不拢嘴,“你一定想不到,牛猛的脸绿成什么样!哎哟,我要是能画画,高低得给你画出来!”
林疏昀一边喝茶,一边安静地听着,她讲得开心,中途还要时不时讨一句:“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棒?”
不过他并不会回答。
他只是无自觉地把眼前这个女子的一颦一笑印入眼帘,脑中发散着从来不会想过的问题。
为什么有人会笑得这样干净?
她明明是从鬼门关逃回来的女人,心底一定也装着相当有份量的事情,按理来说已经够沉重了,可为什么她还能始终毫无保留地用心相付?
林疏昀不能理解,他宁愿相信她不过是伪装出来的纯善,实际有一颗深藏不露的黑色心脏。
可她偏不是。
每一次她在他面前,不管什么情绪,那双眼睛里都没有任何的杂质。
她认真看着他的时候,她轻甜呼唤他的时候,无时不让他觉得,这个早就被冷水淹没的世界是有温度的。
等到林疏昀发现自己竟会因为她的这些言语,她的笑容,甚至是她在身边而感到有那么一丝愉悦的时候,他瞬然站起来,整张脸也冷下去。
“林翊?”
她手里的动作还未停,掀起灵动的眼帘瞧他:“怎么啦?”很聒噪。
我不想听。
你能不能别讲话了。
他本来想这么说的。
然而看着她喜笑盈腮的模样,好比那随风摆动的麦子,被阳光照耀得金黄灿灿,充满希冀。
他忽然开不了口。
屋檐上残留的雨摇摇欲坠,从斗拱滑倒瓦当,又顺滴水而下。
拢起衣服,林疏昀一言不发地从莫祈君的屋中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