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裙子(1/2)
白裙子
经过长达十七个小时的飞行,时纯终于看到了俄西铽岛的真容。
透过狭小的舷窗,两翼环抱成弧形的孔雀蓝的小岛映入眼帘,如同沉睡在深绿湖泊里的未经染指的宝石,质地灿烂,返璞归真,令人心胸晴澈,观之愉悦。
怪不得裴今澜要选择这里进行疗养,又一而再再而三地想带她过来——这样美轮美奂的风景,谁不想和最重要的人一同看到呢?
念头兴起,时纯略微一怔,眼底的笑意淡去。
她哪里是裴今澜最重要的人呢?怎么敢萌生出这种奢望。于他而言,自己不过是一个注定要用余生将功补过的罪人,是负债累累的囚徒。
时纯屏气凝神,强迫自己认清现状,不要忘记余生该承担的罪责,也不要耽于一时的享乐。
她之所以跟着裴今澜过来,只不过是充当某种消遣,供他闲暇时打发时间而已。
她心念初定,随即侧身看向窗外。
汹涌的云白得刺眼,可越是难受,她越是想通过这些光,照清楚自己心底那些隐蔽已久的,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萌生出来的枝桠。
一夕之间,她仿佛又失去所有,无处可归。杨璃那句话像尖刀一样划开她的心脏,汩汩而流的血液是冷的,她茫然地看着自己逐渐枯萎,却寻不到任何土壤可以扎根。
“你这么肯定,裴今澜就能养你一辈子吗?”
杨璃的话近在咫尺,时纯比谁都明白,裴今澜有能力让任何依附他,忠于他的人都过的衣食无忧。可她,真的要一辈子都停靠在他身边,打着还债的名义,其实依赖他沉沦堕落吗?
“裴今澜,你有没有花过女人的钱?”
“我想要你,花我的钱。”
曾经半是引诱半是攻击的豪言壮语在脑海中回响,时纯心底慢慢漾开一圈圈的涟漪,她真的能做到吗?
“我们先去彻洛斯落脚,明天再带你从港口登岛。”
裴今澜合上手里的杂志,手臂顺着时纯后颈将舷窗的遮光板慢慢移动到顶,突然道:“你提前看看攻略。等我忙完,想去哪我都可以陪你。”
时纯思绪中断,闻言没什么精神地“嗯”了一声。
“你不问问我丢下你去哪?”裴今澜靠向椅背,视线擡也没擡,慢条斯理地将自己袖口的双排纽扣重新系好。
视线穿过白茫一片的云层,时纯收回视线,机械似的重复:“你去哪?”
裴今澜凝视着她,显然不满她敷衍的态度:“你就是这么陪我过生日的?”
时纯微微擡眼,从他的反应中忽然想起,俄西铽岛的时间比国内快,算起来现在的确已经是裴今澜的二十七岁生日当天。
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裴今澜却偏过头不再等她的蹩脚借口,“我要去市中心处理点事,到时候小傅送你去住处。”
他说完似乎有些意犹未尽,时纯目光定了一秒,立刻垂下眼答应道:“那我等你回来。”
“这么乖。”裴今澜语调低沉,伏在人耳畔时富有磁性,十分惑心,“兴许你再提一提,我可以带你同去。”
时纯注视着他黑沉沉的眼,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她靠近了点,极有分寸感地调侃他:“彻洛斯是舞乐之都。我不在,或许你更相宜。”
裴今澜饶有趣味地看时纯,她嘴上说不来,功课却做的很足,他视线描摹她的眼尾,掠过挺翘白皙的鼻尖,最后落在她的嘴唇。
带着草药味的滚烫气息倾轧而来,时纯下意识擡起手肘,朝着身后的座椅撞去。
觉察到眼前人唯恐被他触碰的应激反应,裴今澜上身的动作僵在半空,他盯着时纯微垂的眉眼,眸光掠过她瘦削的下颌骨,倏地回身坐直。
空气里弥漫着无法言喻的难堪,直到在航站楼分开,时纯都再没听到裴今澜和她讲一个字。
大约是债多不愁,时纯心里清楚自己又触了他的逆鳞,可心里却半点惶恐惧怕也没有,他冷着她,那她就安分受着,总好过什么折磨都没有。
傅助理是裴今澜的得力助手之一,经常帮他处理国外出差时的外务,时纯不敢真拿人当做司机,主动闲聊几句,才知道裴今澜这回来俄西铽岛,其实还有公务在身。
抵达住处时正好是傍晚,落霞与孤鹜齐飞,落脚的住处正好在海天交际处的一家民宿。
沿着斜面四十五度的彩色玻璃门往里走,院子里矗立着三栋青砖红瓦的当地特色建筑,花圃旁边棕发深肤的女房东摇摇摆摆扭出来,见面先行了贴面礼,然后就自然而然地用本地话和时纯打招呼。
时纯除了母语和英语,最擅长的恰好就是法语和西班牙语,jsg此时听到女房东熟稔地挑起话题,便知道裴今澜一定让人提前打点过。
他人虽然不在,倒是把安心先送了过来,果然是经验十足。
时纯不作他想,跟着女房东顺着木质扶梯爬到三楼,就看到已经备好晚饭的露天小餐厅。
扫过一看就不合自己的脾胃的饮食,时纯想起裴今澜向来注重餐桌礼仪,又怕自己挑剔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只好坐下来,勉强自己吃了起来。
长时间的飞行本就肠胃不适,再加上这么强迫自己生咽下去,时纯感觉胃部略微有些疼痛,她不动声色地端起水杯,正想压一压,就听到身后响起一道意料之外的女声。
时纯骤然起身,转头就看到当初在烊京日报时一路教导她的主编池郁民,她面色如常,正领着一群年轻人停在自己面前。
她意外之余,难掩惊喜,“池老师?您怎么会在这里。”
池郁民回头跟身边几个年轻人介绍,“这位就是你们的时师姐。”像是没注意到时纯的疑惑,她有些炫耀地说,“下次再说我假借标准答案,故意打压你们的积极性,先去自领两嘴板子。”
时纯怔怔地望着中年女人,听她话里的意味,突然明白过来,原来烊京网一直负责对接自己稿件,并且难掩溢美之词的人,竟然就是眼前亦师亦友的池老师。
时纯主动和几位同龄人打招呼,其中一个男生盯着她道,“没想到时师妹不仅文章写的好,人也这么漂亮。”
他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扫了眼池郁民,“老师,我们邀请师妹一起吃饭,可以吗?”
“你别看人家年纪小,就口头上占便宜。按照入门顺序,你们都得喊人家师姐。”池郁民冷着一张脸,那副锱铢必较的古板脾性和当初一模一样。
男生闻言讪讪地笑了一下,时纯就指了指自己的位置,“我正好点了饭,如果老师和师弟师妹们不介意,可以坐下来边吃边聊。”
池郁民从善如流,一行人也都围坐在圆桌一圈,饭桌上渐渐热闹起来,时纯听了会,才知道池郁民原来是以烊京网海外频道负责人的身份,专门带队过来做实地考察的,目的地就在俄西铽岛的周边村落。
“俄西铽岛不仅矿产资源丰富,稀有能源的开发利用也相当抢手。近年来,因为岛屿的过度开发和开发商的操作不当,岛南岛北变成了两个极端,南翼美若仙境,北翼民不聊生。”
池郁民滑动手头的电子材料,示意时纯道:“这两天,盘踞岛屿XH集团被当地政府查办,工业废水破坏岛上生态环境的丑闻爆发,公众才知道这里的居民出生率低,病死率高,平均年龄不足35岁的根源。”
之前搭过话的男学生插话说:“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采访当地的岛民,深入了解新能源开发的利弊,新开发商的后续开发规划,以及当地受害居民的抚恤措施。一方面便于我们发现新兴能源的价值,另一方面,也是给行业内部敲响警钟。”
烊京机场候机途中,时纯就曾听金卓岸跟裴今澜汇报工作时提过一句,裴氏前段时间投入了几百亿资金用于俄西铽岛和XH集团的新能源开发合作,因为项目推进极为顺利,已经到了合约签署的最后关头。
虽然裴今澜现在权职易主,但一想到当初他收到的那份岛屿使用权的转让协议,时纯不自觉为他捏一把汗。
XH集团突然爆雷,那裴氏是不是遭受巨大损失?那裴今澜呢?他作为实际的集团控制者,又与涉事企业有关联,会不会也被牵连其中。
时纯立即就有些坐不住了,池郁民注意到她心思全然没有放在饭桌上,便擡手碰了下她的手臂,两个人视线相触,默契地相继离开了座位。
“真是可惜。你应该亲眼见见那些难民,听听他们的声音,如果是你,大概能从他们那里收获更多,也能帮到他们更多。”
灾难,战争,死亡。
生长在和平时代的人,其实很难切身体会那种动荡血腥的环境所带来的痛苦,时纯自小家境优渥,要不是父母骤然离世,她不得不寄人篱下,可能这辈子都体验不到什么叫隐忍辛酸,委曲求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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