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舍(1/2)
取舍
裴今澜的嗓音在耳畔回响,时纯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喉咙里那句确认的话将将出口,突然被治安人员的吆喝声生生打断。
“上来。”裴今澜率先起身,单手撑地略有些艰难地回到地面,朝着时纯伸出了手。
时纯仰头,头顶那面花墙正在被人小心挪动,上面的花朵洋洋洒洒落在裴今澜身后,衬得一身黑衣的他犹如画卷里的神祗。
她有些犹疑地搭上他的指尖,修长有力的手指毫不费劲就将她拉到了跟前,“在这等我。”顿了一下,裴今澜回身拿走了时纯手里那朵被做成干花的咖啡时间。
时纯的视线随着那朵花没入人群,她静静地看着他和人交涉,玫瑰就握在他掌心,像流不走的时间,将他们永远定格。
似乎是察觉到了时纯的注视,裴今澜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和对面的人说了什么,径直走了过来。
“冲着我发什么呆?”他握起她的手指,掌心温度传递过来,时纯突然有种彻洛斯春日已近的错觉。
时纯看了眼裴今澜的侧脸,高挺的鼻梁右侧,隐约还有道伤口愈合的痕迹,是她上次用戒指划伤的,她一心虚,情话脱口而出,“赞叹裴先生比玫瑰还好看。”
裴今澜脸上略沉,复又低笑一声:“你再这样,我可管不住自己。”
时纯脸色微红,立刻收了笑,规规矩矩地闭了嘴。
上回去医院复诊,金医生见她也在,明里暗里地嘱咐说,裴今澜的身体情况反反复复,又受了好几次伤,无论如何都要安安静静地养,言下之意,两个人近期内不可同房。
算起来,自从上回在刺青馆不欢而散,他们已经好长时间都没有过接触。
她是心理上的抗拒,可裴今澜却也没有强迫她,他如果有需求,其实有的是办法的。
“花我收了,人跟我登岛。”裴今澜擡手晃向时纯,她回过神随即跟上他的脚步。
和时纯预想的完全不同,除了北翼少部分地区还在施工改建,俄西铽岛上居然和彻洛斯同样繁华,就连沿边村庄里的受灾岛民也被稳妥地安排在医院附近,配有专人进行问诊和照看。
岛上崇山峻岭,焰火沙滩,街道两侧商铺健全,游客络绎不绝,身着奇装异服的少女们载歌载舞,当地特色彰显的淋漓尽致,虽然居民不多,却给人一种难得的安逸感。
她不是在孤岛,而是人间。
“闭眼睛。”车辆拐弯,裴今澜突然侧身挡住时纯的视线。
时纯毫不迟疑地照做,只听车门打开,有人扶住她的手臂,侧身弯腰,鞋尖点地,时纯在温度适宜的风里,听到裴今澜喊她,“现在可以睁开了。”
山脚下的茂林深处,一栋白墙青瓦的江南建筑矗立在那,遮天蔽日的桂花树遮着半截高墙,挂着红灯笼果的复羽叶栾郁郁葱葱,就连那扇黑色木门也模仿的惟妙惟肖。
时纯已经有十年没回过桐城老家,她其实已经记不清那里存在过的人,也不记得旧时回家的路,但偶尔她也会想,那里还有没有儿时的痕迹,会不会早已破旧不堪,断壁残垣?可即便保存完好,又能怎么样呢?她到底回不去了,所以也无需再挂念。
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念旧的人,可此时此刻,记忆深处那个被称之为“家”的存在被复制在面前,她还是不受控制地湿了眼眶。
“自己去打开。”裴今澜把钥匙递给时纯,站在台阶
院门打开,青石地板的西侧是开得正盛的蓝紫绣球花,东侧养着一大丛湘妃竹,她擡头往里看,客厅里的侍者来来往往,卧室门窗通着风,旁边挂着她亲手折过的千纸鹤,阁楼的阳台上摆着两盆木芙蓉,厨房里隐约传出糕点甜香的味道。
这种熟悉的烟火气,就好像她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好久,从未真正离开。
时纯蓦地转身,裴今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她想说点什么,可千言万语堵在唇间只觉得贫瘠无力,她伸手,轻轻地抱住了他。
裴今澜身体僵硬,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肩头,他伸手去拍时纯的后背,却被她抱的更紧了些。
比这更亲昵的接触,他们其实有过许多,但裴今澜却觉得,从未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她把她完完全全地袒露过来,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卸下伪装,暴露出内里脆弱的一切,就这么毫无顾忌地全盘交付。
“裴今澜,其实我听到了。”她突兀地提起,裴今澜却立时反应过来她说的哪一句。
时纯嗓音有些发哑,挨在的他胸前嗡声说,“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原本什么都可以不要,哪怕我只是你心里的一道瑕疵,也没关系。可现在,我突然发现自己变得贪心,想要的也越来越多。”
裴今澜放在她后背的手指微悬,嘴里却不假思索道:“还想要什么?”
“裴今澜,我知道一份协议根本困不住你,你想要的,无论如何都能拿到手,你想做的,破釜沉舟也会赢。”时纯松开手臂,两个人略微拉开距离,她一本正经说:“如果有一天,你想和别人在一起,我绝对不会纠缠你,我可以彻底消失,也可以继续履行承诺偿还你,但我们……不能再像现在这样。”
听到那句“履行承诺”,裴今澜眼底晦暗不明,“现在哪样?”
时纯扬起脸,裴今澜正波澜不惊地望着她,视线温和又专注,他这是在等她的回答,哪怕明知道这回答的一字一句都会刺得她满身疮痍。
“欠债还钱,床伴关系。”时纯唇角平直,努力让自己显得冷静又体面,“不是吗?”
除了上回在应海云庭听到的那句“未婚妻”,情到浓时他三两句似是而非的打趣,裴今澜从未跟她正式确认过关系,是她自欺欺人地将他作为男朋友,他从始至终都没给过她任何承诺。
那句“你想结婚吗”,也不过是一时冲动吧?说不定脱口而出的瞬间,他就已经后悔无极,否则,为什么再没提起。
时纯讨厌自己患得患失的样子,就如她所言,在这段关系里,本就是她欠了他的,贪图他的,他对她的好有过之而无不及,反而是她,总是在试探他的底线。
她不想再让自己沉坠下去,她亟需一条线,时刻警醒绝不越界。
时纯眼不眨地盯紧裴今澜的反应,生怕错过任何细节。
可他就跟往常一样,那张毫无瑕疵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时纯突然发觉,裴今澜除了私下爱对自己发脾气,似乎对谁都是这幅尊容,哪怕是再厌恶反感,也绝不给你半分殊待。
微风掠过大地,脚下的枯叶打着旋儿滚远。
“真是个小心眼儿。”裴今澜似乎很认同时纯的话,他擡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俯下身调侃,“放心,好不容易来我这儿一遭,怎么能教你空着手走。”
这话有点歧义,像是在说现在,又像在允诺未来。时纯心里忐忑,不知道他又要怎么磨她。
次日早饭后,时纯被人领到了裴今澜的书房,看着满桌金融管理的学科教材,还有电脑屏幕上的财务报表,她原来惴惴不安的情绪突然变得……有些微妙。
“你辅修过工商管理,研究生又要读经济,坐下来,我考考你。”裴今澜随手勾了本书随意翻了几页,然后指着企业并购重组那一章节递给时纯说,“不欺负你。你先看,我再问。”
时纯突然就有种上课被老师抽查的紧迫感,好在她专业课成绩还不错,匆匆浏览心里就已经有了底,然而裴今澜开口第一句却直接举了个新产品开发的案例,让她用期望损益决策法来分析利益最大化的方案。
这是道运算题,而且和他让她看的那几页内容毫无关联。
时纯吃瘪,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现实不是考场,哪有人会规规矩矩地同你一问一答,她能明白他的用意。
老老实实做完题,裴今澜也没评价,自顾自地继续工作,时纯jsg坐在旁边随手拎起一本书翻看,慢慢发觉这些书竟然言之有物,观点犀利,比课堂上那些干巴巴的应试读物好太多,她看得入神,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饭时间。
“从明天开始,每天一道菜。”吃完饭,裴今澜躺在廊下的藤椅上,晒着太阳慢悠悠地和旁边的大厨嘱咐,“上桌的餐点,给她留个位置。她学不会,你走人。”
时纯没忍住抗议:“我学不会关师傅什么事?你怎么不讲理。”
裴今澜看她:“不想让人失业,就好好学。”末了又笑了句,“你当人家师傅乐意教你,身在福中不知福。”
时纯扫过厨师胸前的徽章,米其林三星餐厅的特约主厨,她熄了火,不情不愿地进了后厨。
此后,裴今澜常日里待在书房处理工作,时纯就磨着大厨学习做菜。剩下的空闲时间,她多半都会被裴今澜叫到书房,靠在阳台上看书,或者听他和各种各样的人开会,下达决策。
自大四上学期起,学校就不强制学生留校,时纯修完学分,从十月起就和大多数人一样以实习的名义开始工作。
但无论是之前在烊京日报,还是工作室靠自己摸索打拼,她都有股自以为傲的膨胀感,反而是待在裴今澜身边这段时间,她看着他游刃有余地处理各种人事,四两拨千斤地达到目的,突然有种自己好渺小的错觉。
她开始记录自己不懂的地方,厚着脸皮去问他的见解,偶尔心情好时,他就随口点拨两句,纵然只是九牛一毛,时纯也觉得偷师不少。
这中间还出了件喜讯,苏垚垚专程打电话告诉她,他们组翻拍的那部文艺电影课堂评分很高,拿了最佳微电影的奖项,因为电影在网上热度很高,有家业内知名的娱乐公司看中了朱衣衣的灵气,现在人已经是正式签约的当家花旦。
短短几个月,每个人的人生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杨璃一跃成为知名企业的业务高管,朱衣衣选择了奔赴演艺圈,苏垚垚前往欧洲留学的申请已经顺利通过,而她停在这座小岛,像一只把脑子迈进沙土里的鸵鸟,得过且过,浑浑噩噩。
时纯趴在床头,从行李箱底下翻出自己用来记账的笔记本,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算,她这段时间拼死拼活赚的钱,给裴今澜还债连个零头都不够。
她还说大话要养他。
之前在工作室,时纯都是让财务直接把工资打到裴今澜卡里,现在辞职,这笔钱她只能自己操作。最近她接了不少后期的商单,工资虽然比不上在工作室最火爆的那几个月,加总起来却也有五位数。
她打开自己的账户,正想按时给裴今澜转过去,就看到月初收到过一笔金额巨大的款项,备注是工资+分红+遣散费,六位数明晃晃放在面前,备注里只写着一句话。
[各奔前程,无问东西。时纯,我们谁也不欠谁。]
整个大学四年,除了苏垚垚,时纯满打满算也只有杨璃这么一个朋友,闹得不欢而散,说一点也不难过,她自己都不信。
可看着这句留言,她突然觉得,合久必分,散了也好,总好过两个人硬凑在一起,彼此为难。
时纯叉掉界面,继续操作转款,发现跳出来的收款人信息是姓叶。她忽然想起,此前工作室的财务就确认过信息,她当时问了裴今澜,他秒回说没问题。
她心里记下这么回事,支付完毕,确认到账。
转眼一个星期过去,时纯明显感觉裴今澜越来越忙,有时候是裴氏海外的业务,有时候是跨国会议,有时候不知道在跟谁沟通,遮遮掩掩地不想让她知晓,不知道多少电话邮件有来无回之后,金卓岸亲自赶到了俄西铽岛。
他们聊事情的时候,她就坐在二楼的露天阳台晒太阳,隐约听到书房那边蹦出几个字眼,大略就是上回靳廷钰项目失利,险些给集团带来巨大舆情与损失,董事会已经罢免了他的所有职位,现在裴氏内部人心浮动,急需裴今澜回国主持大局。
没等晚饭开始,金卓岸已经匆匆离开。傍晚,时纯照常陪裴今澜到海边消食散步。
海岛对岸的巨大广告屏幕闪烁不断,时纯主动开口,“池老师给过我一封推荐信,我前两天投了简历,已经过了二面。裴今澜,回国之后,我想去烊京电视台工作。”
裴今澜:“想要什么职位?”
“不用你替我打点。”时纯固执起来,拧着眉头和他分辨,“我辛辛苦苦考上烊京大,绩点考分回回第一,实绩奖项样样不缺,你别总拿我当摆设。”
海风微微吹起裴今澜的额发,他扫过时纯满是自矜眼底,“真要靠自己?到时候摔得头破血流,别哭着来求我。”
时纯听他松了口,立刻挽上他胳膊,“只要裴先生高擡贵手,别给我使绊子就行。”
裴今澜:“挺记仇。”顿了下,又赞赏道:“挺好。看来欺负过你的人,早晚都不会好过。那我就放心了。”
时纯笑着往前走,身后落下一串的小脚印,裴今澜单手抄兜停在原地,好不容易养出来的松散惬意渐渐收紧,“阿纯,喜欢这里吗?”
时纯脚下顿住,裴今澜看到她半晌才转过来,脸颊上是梨涡浅浅。
“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裴今澜往前几步,伸手去捏她的腰,“不想走,就多住会。”
时纯顺着他的话点头,她其实也没有很喜欢这里,但心里总觉得,像这样日日黏在一起的日常生活,回国之后恐怕很难再有。
“腰上好像有肉了。”裴今澜突然打量时纯,看着她的脸颊,也掐了把说,“看上去气色倒是不错,可以摆在桌上当陶瓷娃娃。”
时纯撇开他的手,语带郁闷,“我不过吃了你一块核桃片,你就逼着我泡在厨房学了一个月的菜,还要做多少吃多少,我都没说你成心,你还怪我胖。”
裴今澜环着她的腰肢,手指在不怀好意地揉捏,见她缩到他怀里来,就良心未泯地哄她,“入口的东西,不好吃不要紧,总要学会。往后我不在,你也不至于怠慢自己。”
时纯若有所感,玩笑道:“这么快就给我铺后路了?裴先生真好心。”
裴今澜失笑,拧她的脸说,“小乌鸦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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