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张镃,菊枕和“典了袯裤”。(1/2)
第47章张镃,菊枕和“典了袯裤”。
当着这几个人的面,都是年岁差不多的孩子,方才他又不小心嘴欠了下,将爹爹的事说一下当补偿,应该也没什么吧?
毕竟,爹爹自己写了诗流传出去,本就是所有人都能看的嘛。
陆子坦自我安慰一番,便拿肩膀推推扭头不看他的莲心,笑嘻嘻地道:“别生气嘛,我与你们说我爹爹的事。”
虽然陆游现在不在场,但陆子坦还是压低了声音,朝众人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家朝他靠拢。
才道:“我可不是要针对你,我爹爹也有不少被人议论的肉麻词呢!我爹爹早年娶过唐娘子,后来休弃,两人各自嫁娶。但是呢,这位唐娘子是位才女,正是我爹爹最喜欢的类型,所以休弃之后,他也照旧爱在家里怀念唐娘子,你说是不是挺...”
正说到一半,陆子坦一偏头,躲过陆三郎伸手朝他脑袋上打来的手,不干了,喊起来:“三哥,你干什么!”
陆子修:“要说就好好说!不许妄议那些有的没的。”
什么“最喜欢的类型”,那是做儿子的该说的吗?他还是要入仕的,这些话真流到了外头,看日后会不会有人翻出来这个攻讦他。
陆子坦小声嘀咕:“那是有的没的吗?爹爹爱才女,那是真得不能再真了。他见着个有才气的歌女,都能为人作诗,却什么时候给阿娘作过...”
被陆子修瞪着,他的声音才越来越弱,直至没有了。
他赶紧缩了缩脖子,又转回去,和众人继续。
被陆子修教训过后,他老实了不少,在话里省去了其余本想说的花边绯闻,直入重点:“家里有个唐娘子手做的菊枕,就是在枕头里面塞上菊花作枕芯,听说可以明目,还能让人安静入眠。所以呢,爹爹就...”
见莲心睁大双眼,正听得入神的样子,他卖了个关子,“你猜怎么样?”
莲心撸胳膊挽袖子,作势要朝辛弃疾喊:“爹爹...”
“哎哎,别!”
陆子坦脑袋上又被陆子修来了一下子,赶紧按住要请外援的莲心:“我说,我说。”辛叔父惹不起啊,那浑身的肌肉,看起来别说打他了,就是打他们爹爹,那都轻轻松松!
他收回试探的脚,“所以爹爹就叫阿娘不能扔掉旧日的菊枕。他现在还是每年都枕着那个旧枕头呢。”
莲心忍不住提问:“同一个枕头皮,用了几十年?”
距离唐琬被休,陆游再娶应也有三十多年了,别说现下的布料了,就是现代的一个枕头皮用到现在,也都该没眼看了呀!
陆子坦沉痛地朝她点点头,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不过,好在还有王娘子:“幸亏阿娘有双巧手。她每旬拿清水洗濯,又佐以些清洁的香料,所以枕头尚可继续用。”
“不过,最近那枕头可又不行啦!”陆子坦凑过来,悄悄和莲心说,“爹爹和阿娘因为家里桌椅摆放的布局吵了架,爹爹的枕头已经两个月没被洗过了。”
他嘿嘿笑。
莲心也忍不住终于扭过来了因方才陆子坦卖关子而赌气的头。
她和陆子坦对视。
两个月没洗的枕头...那味道...那形容...
莲心小声问:“就为了家具摆放的事?”
陆子坦点头,又摇头。
是,又不全是:“因为爹爹不许我们打乱唐娘子在时给家具摆放的位置。所以两人吵了起来。”
这下子,就连辛三郎和韩淲都忍不住默默转过来了脸。
什么意思?
——所以,自和继室成婚以来,陆游的家中,其实始终都保持着前妻摆放的布局吗?
在一旁始终未出言的陆子修见弟弟越说越起劲,实在没法子,又拍他一下,赶紧出来描补:“我们爹爹也是因为上了年纪,又常有失眠,不好换掉常用的寝具,这才如此的。”
什么因为失眠,分明是因为人罢了!
陆子坦被兄长这样一拍,有些愤愤,又悻悻收回了视线。
哼,哥哥就爱粉饰太平。爹爹对唐娘子的缅怀,连他有时候看到那些诗句,都有些心惊肉跳,更遑论与爹爹同床共枕的阿娘?
阿娘得有多伤心啊?
屋舍外竹影深深,随风摇动。
莲心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莲心思索着,笑道:“陆伯父真对那枕头那样熟悉,连一个枕头里的菊花都能识出品种,换一换都能认出来?”
陆子坦:“想必是吧。”
莲心却眼珠一转,不说话了。
韩淲探过身来:“小莲心又有什么坏主意了?与我们讲来听听?”
莲心嘿嘿笑。涧泉哥哥现在也颇为了解她嘛。
“陆伯父说,若王娘子换掉他的枕头,他便难以入眠。但若我们悄悄将枕头换上一换呢?”
莲心看着陆子坦逐渐从阴云密布缓缓变为阳光灿烂的表情。
两人心照不宣,对了个“你可真是坏水直冒啊”的眼神。
若是偷偷将陆游的枕头换掉,但他却毫无所觉,继续枕着它睡着。
那么,待此事被众人指出,他“不换枕头睡不着”的原因也就不成立了。
到时候,想必他就不能再为此与王娘子争执僵持了吧?
...
孩子们所在的小阁子里传出一阵不怀好意的大笑声。
韩元吉闻声擡头,转头对辛弃疾笑呵呵道:“这群孩子倒是合得来。”
辛弃疾看破不说破,只笔走龙蛇写着自己的折子,心说你也不看看他们笑得那缺德样儿,就算合得来,明显合的也不像什么好事么!
也罢了,反正孩子就是摔打才能养出来,辛弃疾也不管他们,只管自己继续写着东西。
惹了祸,他这个当爹的总能保着他们至少别把自己玩死。至于剩下的,还是该叫他们自己背着,才总有一日能吃到教训。
再说了,若说到惹祸,那在他辛弃疾面前,这群毛头小孩算个球?
辛弃疾写着自己的请罪折子,颇为得意地想道。
韩元吉咳一声,“我再给你添个序,这就差不多了。请罪折就贵在精简动人,何况还是你这个状况。”接过辛弃疾的笔,给墨痕未干的词添起字句来。
——我看你,也没比那群孩子好多少。
“对了,替你上书的请罪折,叫伯恭也拟一份。”
想到了什么,韩元吉拍了下方才给莲心解答什么是“自然之心”的白面男子,朝辛弃疾道,“有伯恭在,咱们几个一起的分量也重些。”
吕祖谦顺着老岳丈的话,朝辛弃疾笑了笑:“幼安,你这回的事可不小。若传到朱晦庵耳中,他怕是又要骂你一通‘无德’之类的话了。”
辛弃疾一边下笔,一边不自然地咳了声。
别说区区米商了,就是五年前在打杀茶寇时,辛弃疾也是先对茶寇头目诱以“招安”之名,待头目耐不住投降后,再一举杀之。
这行为出尔反尔,不道德吗?是不道德的。
但道德,比得上他手下将士的性命贵重吗?若不诱降,以他麾下那些将士,即便胜,也是惨胜。
至于之后朱熹对此大加批评的事嘛...辛弃疾一笑。
批了就批了,他还能掉块肉不成?
辛弃疾朝吕祖谦挤眉弄眼:“到时候,还得劳烦伯恭替我在朱晦庵面前周全啊。”
吕祖谦无奈地摇了摇头。
朱熹和吕祖谦是学术上的密友。
严格来说,朱熹性格板正,说话有时颇得罪人,他和陆九龄、陆九渊兄弟之间常年的隔阂,都是在吕祖谦极力促成淳熙三年的“鹅湖之会”后,才开始融解的。
算下来,吕祖谦和辛弃疾倒是少有的、能没什么矛盾地和朱熹相处下去的人。
吕祖谦是继承了岳父的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而辛弃疾则是靠玲珑、迟钝并重——他的朋友遍布大宋土地,转回来一圈,突然发现,咦,他莫名其妙就成了朱熹的挚友。
就比如原先二人还不熟悉时,朱熹曾暗暗讥讽辛弃疾不够“克己复礼”,辛弃疾从好友处听闻此事,却大手一挥,以为这是朱熹对他的担忧劝告,还上门带了坛好酒,拉着古板守礼的朱熹一同宴饮整夜,直逼得朱熹脸都是黑的,那之后一个月都避着辛弃疾走...
辛弃疾深觉这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停了笔,转头对一旁形容标致的少年郎君道:“儿啊,你累不累?别弄你那茶末子了,爹爹不渴,啊?”
茶香袅袅,水声淅沥。
辛三郎方才被韩元吉支使来给众人点茶。
他垂着眼,双袖挽起,手持竹制茶筅,在已用沸水冲过的茶盏中有节奏地击拂,直至茶盏中的水面上覆盖上了一层细腻雪白的泡沫,才慢下动作,开始分茶。
分茶,又名茶百戏。
茶百戏之于宋人,相当于油盐酱醋之于老饕——前者都是后者生命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和明清之后直接冲泡散茶叶的简单喝茶法不同,宋人点茶后,茶末混于开水,调作膏状,随后少量多次加入沸水,直至在杯盏茶面上形成一层雪乳似的浮沫后,便可使用器具在茶面上进行作画。
以宋人之风雅精致,在临安府,甚至有点茶高手能在不足一掌大的茶面上作山川溪流、花鸟鱼虫。万般世界,尽集于一茶之间,令人不得不叹服。
待三郎朝辛弃疾十分礼貌地道:“儿子不累。”又继续点茶后,莲心悄悄蹭过去,问三郎:“三哥,你能在茶面作出你我的肖像画吗?”
三郎摇头,如实以答:“不能。”
他确实没有谦虚。江南西道在风雅一道上的追求和习气,较之临安府,还是稍弱不少。
莲心有些失望地:“哦...”
是真的不行吗?还是三哥嫌麻烦呢?
就在莲心笑笑,要直起身时,三郎接上方才没讲完的话,继续平静地下汤运匕进行作画:“之后去临安府时,我再学一学。”
莲心双眼猛地一亮!
她在三郎身边蹭来蹭去,嘿嘿傻笑起来。
有三哥...可真好呀。
辛三郎点好了茶,给韩元吉和方才出声的吕祖谦分别点一盏“文”字、一盏“粹”字,欠身而呈上。
随后,他由跪坐起身,朝韩淲略颔首致意。
韩淲认命去接替他的位置:“来了。”
点出一盏带“屹”字样的茶,韩淲呈给辛弃疾,才坐回来。
两人一左一右夹着莲心,坐在她两侧。
在韩元吉、吕祖谦和辛弃疾的交谈旁,是一群小孩子目光灼灼的围观。
不像辛弃疾的放养,韩元吉操心之事颇多。
自打察觉到一群孩子似乎要搞事的兆头,他就面上呵呵笑着,一边毫不手软地将几人都拎到了内室。
美其名曰,是叫大家学着大人的处事风范,而实际上么...
莲心错失了现下就去把陆游的菊花枕头掉包的机会,也闲不住,见韩淲也在绕着腰间的穗子神游,便又蹭到韩淲身边,悄悄告状道:“涧泉哥哥,你看你爹爹。他绝对把咱们当炸药了!”
渣药?
药渣?
韩淲若有所思,停下无聊地搅弄衣角的手。
他想了又想,还是没有捕捉到其中真意,便虚心求问:“为何我们会是药渣?”
因为药渣性烈,叫人闻之觉苦?因为闻之觉苦,所以叫人避之不及?
莲心摇了摇头:“我们怎么会是‘尧章’?涧泉哥哥,你不要仗着姜夔哥哥不在就乱点他的名哦。”
她一本正经地教训韩淲,“涧泉哥哥的耳力,还有待加强呀。”
韩淲愣住。陆子坦愣住。陆子修愣住。
方进了门回到韩元吉家的陆游也愣住。
好。
辛三郎闭上双眼,静静装起了聋子。
又,来,了。
韩淲是个具有越挫越勇的好品质的人。
待到反应过一会,他便又笑起来:“若是尧章真来了此处,怕是也会因为莲心的耳朵,而不肯奏曲给我们听了呀。”
就你这孩子的耳力,他那词曲再精妙又有什么用!
莲心被说中了短处,点点头。
行。你等着。
茶盏就在面前,莲心看着自己手中这盏上有“心”字样的茶杯,朝三郎借来一支细竹篾,开始在茶面上点点画画。
片刻后,莲心完成大作,将改动后的茶盏端起来,请韩淲看。
韩淲好奇地看过去。
淡淡幽绿的茶汤面上,新的字浮现出来。
——她点了个“涧”字。
至于这个“涧”,到底是“涧泉”的“涧”,还是“涧泉溅”的“涧”...那就见仁见智了,对吧?
莲心嘿嘿一笑,意味深长地看着韩淲。
韩淲气得直笑,擡头看一眼坐在一旁似在走神的辛三郎,却被辛三郎看了回来。
韩淲只好默默收回朝莲心伸出的手,改用语言攻击,凶神恶煞地呲着牙、搓着手道:“骂我是不是?”
他抄起自己的茶盏,朝莲心示威般地一指:“看我的。”
片刻,韩淲将自己茶盏上的字一改。
莲心探头过去。
茶面上,是他点的一个“良”字。
这是什么意思?好像不是什么坏寓意呀。
韩淲看着目露疑惑的莲心,坏笑着欣赏了一会,才得意洋洋地介绍:“这是去掉犬字旁的‘狼’。”
似狼,而非野兽,那不就是狗嘛!
莲心恍然大悟、急转直下、恼羞成怒。
她怒哼一声,决定采取武力。
在两人掐来捅去、鸡飞狗跳的战况下,辛三郎终于有些受不了了。
他面无表情,卷起袖子,也分别给二人点了盏茶。一看,上头是个大大的“静”字。
——别吵吵了,安静些,行吗?
莲心和韩淲对视一眼。
就在两人都捋起了袖子,准备狼狈为奸、对辛三郎干一票大的时候,韩元吉回头。
他惊呆了,发出一个老头能发出的最愤怒的怒吼,“你们这群死孩子!我的好茶!”
...
最后,还是专业捞人的吕祖谦从韩元吉手下救下了三个熊孩子。
“他们俩也就罢了,都是小孩子。”
吕祖谦无奈地斥了韩淲一句,“你都多大了,还和人家混迹在一起闹腾?...”
骂也骂了,到最后,吕祖谦还是朝着走出来看几个小孩思过情况的韩元吉求了情:“表叔,我看他们也知错了,不如就让他们进去吃饭吧。小孩子,饿不得的。”
表叔?不应该是岳父吗?
本正低头认错的莲心一个没忍住,擡头看去。
辛三郎和韩淲几乎异口同声地咳了下。
待莲心收回脖子,韩淲看了看没再有反应的三郎,才朝莲心无奈地瞪了一眼,收回了视线。
事实上,他父亲和姐夫这翁婿二人深有渊源,确实可称一声表叔侄。
北宋嘉祐年间,韩、吕二家便有韩维、吕公著,二人和名臣王安石、司马光同被并称为“嘉祐四友”。
韩维是韩亿五子,吕公著是吕夷简三子。
韩元吉是韩亿五世孙,吕祖谦是吕夷简的六世孙。
韩元吉的祖宗韩亿在北宋年间,就交游极其广泛,不光与吕氏深有交情,更与苏家子弟频频唱和——对的,就是苏轼、苏辙的苏家。
这样一看,韩元吉的交游习惯从他的表现上也能观察出来。
简单来说,就是韩元吉也是个社交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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